胡桂扬认为汪直的引蛇出洞之计根本没用,他亲眼见过何三姐儿与小草的变化,相信就算他死在那两人面前,也没法让她们回心转意。
汪直命人贴出公文、散布消息,声称要在明日午时处决锦衣校尉胡桂扬,罪名是公然抗命。
“我希望罪名能更大一点,万一我真被砍头,也不至于死得太冤。”胡桂扬请求道。
“你的地位就这么低,所以罪名也就这么大,而且等着你的不是砍头,是自缢。”
“我没那么重要吧?自缢是女眷和达官贵人的死法。”
汪直笑了笑,“你不是立过几件功劳吗?所以给你留全尸。”
“我这么点功劳就有全尸,比我功高的人,岂不是要被做成塑像供起来?”
“嘿,少贫嘴。其实你还是不错的,但是有两个毛病。”
“说话没分寸、笑得不是时候。”胡桂扬从小就受到此类指责,早已习惯。
汪直却摇摇头,“那都是小毛病,我说的是大毛病。第一,你不忠心,对谁都不忠心。”说到这里,汪直忍不住又骂几句脏话,“你还是我西厂的校尉吗?还是大明子民吗?光这一条就是死罪。第二,太爱自作主张,我是西厂厂公,尚且要揣摩上意,效犬马之劳,立爪牙之功,你一个小小校尉,竟敢违逆众意,你有这个资格吗?”
汪直说痛快了,转身要走,胡桂扬难得地没笑,“厂公稍等,我还有一句话没说。”
汪直止步,却没有转身,“说吧。”
“你那么爱说脏话,就不怕在宫里惹出麻烦吗?”
汪直干笑几声,迈步就走,到门口停下,“这你就不懂了,在你们面前我把脏话都骂完了,进宫之后嘴里才能干净。”
“有道理,厂公高明。厂公这就要走吗?”
“我有别的事情要做,没工夫看管你,待会有别人过来监督。”
胡桂扬还要说话,汪直已经走远。
其它房间里全是铳手,估计左邻右舍也都如此,胡桂扬无处可去,只能坐在客厅里发呆,“那些侏儒一定发现了什么,若是再不回来……”
胡桂扬试图预想自己的死状,怎么也紧张不起来,倒不是胆子大,而是没感觉,过了一会他明白过来,“没有枷锁、绳子和刀锯这些东西,就是不对劲儿。”
接替汪直的人很快赶到,不是一个,而是两位。
一位是胡桂扬的直接上司,锦衣卫南司镇抚梁秀,他这几天吸足了丹穴精华,神采奕奕,像是刚刚成亲不久的新郎官,在客厅里巡视一圈,向胡桂扬道:“你算是救过我一次吧,我欠你一个人情,按理说应该报答——明天中午之前,只要你老老实实,别出大门,也别玩花招,我不给你上刑具。”
胡桂扬拱手道:“多谢大人,以后我一定再救你一次。”
梁秀没生气,“上命所差,我能有什么办法?再说你也不必害怕,那两个妖女很可能会来救你,一通鸟铳之后,你不但无罪,还能立功,到时候我还要恭喜你呢。好了,你们兄弟聊会,我不凑热闹。”
梁秀脚步轻松地走出客厅,四处查看,时不时发出尖细的呵斥声、命令声。
石桂大静静地站在门口,与其说是“兄弟”,更像是一名阴郁的狱卒。
“你说他是不是……也变太监了?”胡桂扬指着外面小声问。
石桂大摇摇头,看样子无意闲聊。
胡桂扬却不识趣,坐在椅子上举臂、伸腿,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厂公原谅你了?”
石桂大还是不开口,等外面再无声息,他才冷淡地说:“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当成诱饵?”
“因为我认识那两个‘妖女’。”话一出口胡桂扬就知道这个答案并不全对,于是笑着补充道:“因为我得罪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了?”
“你不该坚持毁船。”
石桂大没有多做解释,胡桂扬却已明白其中的意思,西园里的皇帝大概正狂热地迷恋天机丸,以为能够从中找到长生之道,“毁船”两字肯定会令龙颜震怒,胡桂扬立过的功劳都被一笔勾销。
“西园独享红球?”胡桂扬原本要求所有携带者共同分享一枚小小的天机丸,防止有人沉迷其中,看来这个建议没有被接受。
“而且不只一枚。”
每次有三人进入天机船,只需某人多带一枚,皇帝就能同时拥有一大一小两枚天机丸,这是极限,再多的话,僬侥人也没法保证安全。
“我忘了西园的身份,普天之下……”胡桂扬笑得有点勉强。
石桂大上前一步,“你明白危险了吧?”
胡桂扬的笑容恢复正常,“无论何三姐儿与小草会不会来、能不能被射杀,明天中午都是我的死期。”
“你总是这么聪明,偏偏又总是犯糊涂,平时得罪一个人没什么,就怕在你倒霉的时候,有人会落井下石。西园原本只是对你不满,但是没人替你求情,如李孜省之辈,还会火上浇油,趁机报仇。”
“这真是……人到用时方恨没朋友,有人替你求情吧?”
“当然。”石桂大极少得罪人,还一直努力拉拢各种“朋友”,汪直身边的许多亲信都愿意为这名仗义的校尉说句好话。
“我本来要睡一会的,听你这么一说,我……我得多睡一会,以后可就没机会了。”
客厅里没有床,胡桂扬趴在桌子上闭眼,很快发出鼾声。
石桂大轻声道:“我可以帮你——但我不会这么做,赵家义子命中注定只有一人能活,只有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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