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慧此时正有客人在,两个本在客堂喝茶,闻讯一齐出外相迎。待那中年女尼先行退走,净慧方言道这客人正是早前说起过的昔年阑珊派三师弟贺撄。
这贺撄约摸六十岁上下,乍见之下只觉满面风霜、皱纹深刻,但再第二眼看又觉颇为慈眉善目,加之须发仍是乌黑,又不显得十分老迈了。沈凤鸣心知修炼阑珊一支“阴阳易位”内功之人,其外在神采常常由心而生,是以并不觉得奇怪。甚至净慧师太今日看起来都不似在洞庭君山初见时那般踽踽垂暮——显见她如今心境也很是不同。
贺撄见过了沈凤鸣等,互道了一番久仰渴慕之意,贺撄又谈及多年来查访阑珊派往事真相之辛,不无感慨。“其实老汉都离开阑珊数十年了,乃是凭了一己不甘查访旧事,最后就算得知了谢师弟所作所为,其实也难以寻他出来。却也是偏巧不巧——或是,冥冥中自有天数——幻生界在今年召开三支大会,更头次将此事在江湖公开,这才给了我们了结旧事的机会。”
净慧也低低宣了一声佛号。她与贺撄师姊弟久别重遇,自是已经将别后所遇都说过了一遭,不过与沈凤鸣、秋葵却还未得机会详述各自门派中事、往来际遇,尤其贺撄与沈凤鸣乃是头次碰面,便越发多有话说。君黎只听几人说得十分兴起,远犹未尽,便道:“诸位坐谈云梦中事,我一个外人也插不上话,想暂且告退自往庵里去转上一转,还乞师太应允。”
净慧顿然露出歉色来:“都怪我们只顾谈论云梦旧事,冷落了道长——道长是沈教主、秋教主二位知交,大可不必见外——贫尼告个招呼不周之罪,还望道长不要介怀。”
君黎摇头道,“不是此意。本是道士不请自来,强要掺和——若要告罪也该是我。我是见这厚土庵内里广阔,前后风景独特,很是有些地方还不曾细看,很想趁此机会游览一番。”
“云梦也不是跟你全没关系——这不是要说到黑竹的人手么?你却要‘游览’去?”沈凤鸣看了他一眼,“再者,你不是原说有事要告净慧师太?”
“云梦以你为首,但凡提及黑竹的,由你说便是。待一应都说完了,我自再与师太来提个故人,与此番之事不相影响。”
沈凤鸣嗤笑道:“架子还挺大。”净慧见他果真并非不快之意,便道:“荒庵粗陋,难得道长肯予青目垂赏,还请自便就是。”
君黎道了失陪,出客堂往前门外走了一走,远眺岭下,一片杂芜之中,倒也颇多生机趣味。再回进来在观音殿四周绕行一番,恰见方才那中年女尼正与一个后辈女弟子自殿后过来。见了君黎,那中年女尼站定,躬身道:“道长有礼。”
君黎一时好奇,道:“师太,这厚土庵中弟子当真稀少,我在这大殿处来来往往,也只见得两位。”
中年女尼应道:“厚土庵如今庭院破落,门庭荒芜,道长是来得晚了。”
“愿闻其详?”
中年女尼向那后辈弟子吩咐几句,遣她去了,方向君黎作出延请的手势,道:“道长可随贫尼在庵中一游,容贫尼慢慢道来。”
君黎正想去往后庵之地,只恐不便,如今自是正中下怀,当下道了谢。与那女尼攀谈之下,得知她法号是为明觉。问起这厚土庵为何独自坐落于人迹罕至之地,明觉便道这庵庙位置虽然颇不显眼,但初兴于百多年前时,岭上也曾大肆砍伐繁树、开辟场面,黄土高墙,十分气派的。自然,这些事她也未亲见,只是幼时常听庵里长辈讲起:“此地距离府城算不得太远,往返不过半日多些光景,彼时周围村落众多,道路亦所便利,厚土庵原有前后三个大殿,香火盛绝。但时移世易,也不知为何——或许是因为清波门前曾出过两件行刺血案——原本习惯自清波门出城而来的香客,便转而往钱塘门、武林门出城,去往西北一面寺庙进香。几十年来,那一面山间寺庙渐趋繁盛,而这泥人岭、厚土庵,竟寂寥起来了。而此间更曾有偷盗佛雕、殿堂垮塌之类事故,虽然报了官,杭州府也动了些人调查补救,可自从杭州府一夜之间成了国之都城——天道更替,再没有人顾得及一座旧庵还有在建的佛事了。”
君黎点点头。他猜想,尼庵之修行处事比之僧寺往往越发内敛,当此时节也不声张挣扎,任凭旧的已去,新的却并不来,只有道路渐荒、人迹渐罕——建庵时种下的新竹已然长大,砍伐后长出的新枝越发繁茂,将那寸寸老去的土墙竟也这般遮盖起来,兀自藏进了泥人岭的深山之中了。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