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还是来见她,在凌钰深深的凝视中垂下了头去,不敢看她。
“爹爹。”出口一唤,满腔紧张,连声音都是颤抖的。
圆肚沉默好久,“钰儿,我已不配做你的父亲。”
“怎么会!才相认,你就要再次将女儿抛下么!”凌钰心痛难忍,眼泪缓缓泻出,“我知道爹爹在担心什么,可是我想爹爹肯定有自己的苦衷,爹爹已经抛弃我和娘亲十二年了,难道爹爹真的不想再要我们了!”
说起了娘亲,圆肚缓缓凝眸来望凌钰,颤声道:“你娘可还好?”
泪水倾斜而下,凌钰喃喃道:“她已去了,葬身火海,命丧在魏军刀下。”
圆肚瞪大双目:“怎么会如此!”
凌钰好久才扯出一丝苦笑来,“娘亲如果不这样走,就会死于肺痨,她的病很严重,因为日夜思念爹爹,因为对爹爹又爱又恨,因为要抚养钰儿长大……所以娘亲已经不如从前好看了,哪怕爹爹那个时候回去,兴许也认不出那是娘亲。”想起娘亲因病痛而削瘦苍白的样子,凌钰已痛得快要窒息,这些往事如潮涌来,她已快承受不住了,“就如女儿在胡与爹爹相见,爹爹也是认不出女儿。”
圆肚懊悔而痛苦,他的头无力垂下,实在已经不敢看凌钰。
凌钰却不管这些,她张开双臂去抱住爹爹宽阔的身躯,埋首在爹爹胸膛,一如儿时茅屋院前的撒娇,“爹爹,女儿以为你已经死了,子陆从前帮助女儿寻你,也找不到你。辗转到这里,女儿觉得自己是落到了魔鬼身边,但是不想竟然会遇见你。女儿的苦没有白受,女儿很高兴,很高兴。”她收紧了双臂,再也不愿松开,“爹爹,你不要再逃避了,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你都是我的父亲啊!”
圆肚涌出热泪,颤抖地回抱住凌钰。这是他的女儿,是他十多年前可以用命去疼的女儿,终于可以再拥有,再相认,他也高兴啊!
他突然问:“子陆是谁,他帮你寻找阿爹?钰儿,阿爹与你在曲国相遇时,你说自己是遭夫家所弃,就是那个子陆?”
面对爹爹的凝视与疑问,凌钰不敢如实回答,她想到陆玦曾与她说的,爹爹奉了梁肆启的旨意执行刑罚,陆玦的亡妻算是死在爹爹手下。她不敢说。“爹爹,是的,是他,不过已经不重要了,女儿现在不是过得很好么。”
圆肚满目狠色,“他此刻在哪里,在曲国是什么身份,爹爹定为你讨回公道。”
“没事的,女儿已经不想再去回忆了。”
“怎么能轻易放过这负心之人,你告诉阿爹。”
凌钰感动,鼻中一酸,这就是他的父亲,明明想逃避她,却在知晓她受苦受难后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愿意用命去维护。
“没关系的,女儿真的已经不再想去提及了。爹爹,您这十二年是怎么过来的呢,您怎么改了名字?”
圆肚眸光躲闪,不愿回答。凌钰追问:“爹爹,你告诉女儿。”
他沉默了好久,“阿爹无用,那时恰逢乱世,阿爹的盘缠被强盗劫走,落得浑身是伤,最后在魏国一家大户人家教书,终于能混得一口饭吃。”
凌钰认真听父亲诉说起那些过往,其实谁都是不易的,爹爹不是富贵之后忘记她们母女,而是有很多很多不得已。
父亲给魏国大户人家教书,最后领了半年的几两碎银离开。那时世道还是不太平,有了上一次的教训,父亲将盘缠藏在周身隐秘之处,途中遇到了劫匪,他们搜不到父亲的银两,最终狠狠打了父亲一顿扬长离开。父亲也想过要归家,但是男儿之志未能实现,他放不下这个脸面。
再一次义无反顾往前,他发誓一定要取得功名成就,让她们母女过上好的生活。父亲终于凭自己的满腹经纶与才智做了魏王都将军家的幕僚,这绝对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如果父亲献的计策让将军取得胜利,那么父亲绝对能够平步青云。
只是天不遂人愿,将军在战场一败涂地,那时也正是魏与胡争端最烈的一次,这一场仗胡国胜利,魏国将这场仗称为诈阳一役,因为胡国使诈攻得了阳城。
将军受到魏天子的惩罚,于是将这些都归结到父亲头上,为了活命,父亲跟随胡*队出了魏国,跑去了胡国。这一走,父亲已经知道他离魏国,离虎丘村越来越远了。他发誓如论如何都要取得成就,这乱世里好人永远都被欺负,有志者也永远得不到赏识。他开始在街头行使骗人的勾当,会与团伙骗得达官显贵很多金银财宝。
父亲终究还是读书人,他知晓这样的法子不能长久,用全部家当买通关系,做了胡王宫内政参议少官的抄书职,专门整理少官与臣子商讨的一些细小政务。少官在一次议政中寻不到办法,最终为父亲所开解,在议政会议上,父亲因此而闻名于内政臣子之中。
彼时还是世子的梁肆启听闻后,欲诏父亲议政。因为胡天子给世子梁肆启安排了一个任务,但他难以完成,所以找了父亲一试。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梁肆启受到胡天子的表扬,对父亲越加信赖。但是他是多疑的人,他怕父亲最后跃居更高地位,效忠胡天子,生生逼迫父亲自宫,最终做了一个阉人……
父亲依旧还有很多大计,帮助梁肆启不少事情,等梁肆启登基为天子,他渐渐不再喜欢他人献计,总是刚愎自用,残暴横行。
历经的事情太多了,爹爹与她坐在这僻静的山头,一直说到日头沉入西山,一直说到夜幕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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