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哪里?”纪元淸脱口问道。
“摘星台。”
“不可能。”她马上否认,“那里根本没有人镇守。只有几个平常看楼的宫人。”
“可是天子离开前一日,那里突然多出一些工人,他们说是加固楼层,但你不觉得可疑么。战事在即,天子怎么会有心思先管这里。况且小臣试探了好几日想走通往摘星台的那一条道都被守卫拦截,他们只道危楼出了问题,不得接近,却又没有再派人来修理。”
纪元淸双眸一亮:“是了,我记得夫人曾经说过想去摘星台看一看!”
两人对视一眼,谋略已在心中。他们没有权势。只有小小的把戏。
九月的夜空亮起了无数盏天灯,纪元淸道用这些天灯可以给天子祈福,虽然后宫中的女子都不喜与她为近。但却都同意她这样方法。纪元淸引她们到凤华宫附近放灯,当数盏天灯飞入宫殿上空时,她们都闭着眼,合上十指许愿。
夜空中倏然窜出箭羽,数盏天灯被射得急急坠落。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凤华宫忽然失火,红光火苗直窜夜空,照亮了这半座王宫。
纪元淸大惊失色与众女眷跑去,急声命令那些侍卫扑火。
所有人都在急着救火,纪元淸退出人群,行去了摘星台,陈郢等在那里,他们二人对着眼神往摘星台的方向跑去,大呼走水救火。
摘星台只留了五六个宫人在看守,他们一听走水脸色一急,正想去救火,却又停了脚步,“已经有人了,奴们还是守着楼吧。”
“守着这里做什么,这是危楼,又没有人住没有人进来!凤华宫只离你们近,他们赶到不知还要什么时候,都快去救火!”纪元淸沉声命令。
陈郢道:“那里住着夫人啊!。”守楼的宫人自然知道那里不可能住着凌钰,陈郢又道,“还有夫人与天子的物件,他们这般恩爱,哪怕小吵小闹都和好过,若夫人出事,天子知道了该是何等难过与震怒。”
纪元淸急得跺脚:“快点去救火,再犹豫就来不及了!”
宫人不再踟蹰,只吩咐一个少年留在这里就马上跑去了火光冲天处。
纪元淸与陈郢对视一眼,两人悄悄拿过茶壶,从身后打晕了毫无防备的少年。
“你真的确定夫人就在这里吗,若不在我们岂不是犯了大错了。”一面跑上楼,纪元淸一面急问。
“就在这里,不会错的,夫人开心不开心都喜欢来这里,她也带我来过。”
累得快要断气,他们终于爬上了楼,但到最顶层却傻了眼,楼梯口架起了一道铁门,上面的大锁赫然挂着,他们没有钥匙,推不开门。
陈郢灵光一现:“我知道了,那个被我们打晕的少年身上有钥匙,不然他不会留在这里!”他猛然转身冲下楼,小小的人儿跑得飞快。
隔着一扇铁门。纪元淸隐约听到一声清浅的声音。
“什么都没有了,灰飞烟灭了……”
“夫人,是你吗!”她急声呼喊,
安静了一瞬,铁门内传来一声不确定的回答:“元清?”
纪元淸激动得险些落泪,她不住拍打着铁门:“夫人,奴来救你出去。奴与候人来救你出去……”
陈郢终于拿了钥匙回来,这机智的人儿料想得一点都没有错。铁门打开,凌钰一身月色长裙立在他们身前。她没有变化,没有他们所想的那样受尽折磨与凄苦,但是她的双目冷清,沐浴一身月光,宛若不似尘世人。
“夫人……”纪元淸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凌钰很诧异,却也感动:“你们来救我?”
他们都落了泪,使劲地点头。
“不过我在等陆玦的死讯。我也离不了这里,林淙坐镇王宫,我怎么走得出去。”
纪元淸急着解释:“不会的夫人,您瞧,凤华宫的火就是我们放的,大家都在救火。我们有机会逃开的!”
凌钰心中一动,不过她经历的太多了,成功怎么会这么容易:“你们回去吧。就算我下得了这座楼,我也不可能离开王宫。”
“夫人啊,您怎么不试试呢,凤华宫可以起火,摘星台也可以起火啊!”
凌钰双眸一亮,“你们……”
陈郢道:“夫人出了这楼就去采办的马车里躲着,等明日一早宫人出宫采办就能够离开王宫。夫人,您与天子之间发生的事情我们不知道,但是我们只知道您不快乐,夫人腹中的胎儿绝对不是染疾流掉的。夫人身体健朗,怎么可能轻易染上重病需要隔离,需要拿掉孩子。”
凌钰望着这聪慧的人。庆幸她当初选了陈郢进宫,不过她还是摇头:“其实我出不出去都已没有意思,我在等陆玦的死讯,他肯定会战败,魏军兵重,他单打独斗怎么胜得了。终归没有生恋,我再牵连你们做什么。”
纪元淸突然跪了地:“夫人,当初是您救了奴,那时让手足无措的奴顿时看到了希望。奴承恩于天子非奴的本意,奴只想用自己的力量救夫人。夫人说天子会战败,夫人说生无可恋,那夫人的意思是天子伤害您至深,让您再也不牵挂他,甚至恨死了他么。”
凌钰哑然,她的心思全都被纪元淸说中。
“既然是一个伤害自己的人,那夫人何不为了自己好好活下去,夫人才二十二岁啊——”
是的,她才二十二岁,还没有做过母亲,也还未替父母尽子女的责任。她可以回到虎丘村,她多想再为双亲上一炷香。
“夫人,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天子如果真的战败,您沦落在魏国手里更堪为辱。”
她担心的不是受辱,而是若她真的跳下这十八层楼,她到黄泉都要再与这个夺她至亲的人相见。她不想了。
望着火光冲天的凤华宫,望着这夜色下的重重宫阙,她从来没有在这里收获过快乐,每一次的希望都变成绝望。她果真是不适合这里,她想她还是做回一个农女更自由自在。放眼望去,这九重宫阙好像变成了一片青色的田野,四处鸟语花香,还有勤劳耕种的邻里。
“元清,你等一等我。”折回小屋,凌钰执笔写了一封信。
“若天子活着回来,你替我将这封信转交给他。”她笑了一笑,“不过他肯定不会再回来了,这信多半是看不到的。”
顺远二年九月,王宫两处失火,天子侧妻葬身火海,举世高楼摘星台也毁于火中。
陆天子于战场惊闻恶讯,发狂如魔斩杀魏军六名将领。
魏军营帐,魏庭震怒不已,策马冲进战场:“黄毛小儿,被寡人几句戏言唬得团团转,你杀我爱将肖擎天,又杀我六名将领,那些谣言怎么不让你宠若至宝的那个女人死得更可怜一点!”
兵戈之中,陆玦惊怒:“你说什么?”戏言,谣言,这些是什么?
魏庭虽然已过五十,却硬朗矫健,拉弓一箭射中了惊愕中陆玦的膝盖。
云初九在旁嘶吼:“大哥。快退回来!”他顷刻下令军队调转掩护陆玦。
疼痛更让陆玦恢复了理智:“寡人能以谣言灭你的爱将,这是你自己的多疑与不信任,是你咎由自取。”
“还不知道是谁咎由自取呢!”魏庭不屑慢笑,络腮胡子一横,“咎由自取的更是你吧,寡人猜你那爱妾不是染了什么疾,而是你对外公布的话。只为了名声好听点!寡人的一句慢语能让你失去一个孩子,这比寡人损失爱将更爽了。”
心中的震惊久久不能平复,陆玦愕然发怵,膝盖血流不止,他却不觉一丝疼痛,“阿钰……”他喃喃着。
“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总比寡人失去一个爱将痛苦,陆玦,你的道行还是深不过寡人。”
嘲笑声不住在耳边响起,陆玦满目通红。如发狂的野兽,“左翼军攻天门,二军领南下围堵,云帅掩护,寡人势必与你决一死战。”
两军相争的动乱里,南面这一处小城却是相安无事。一辆马车驶进了街道。停在一处并不起眼的小饭馆前。
撩开车帘,凌钰探出头,她始终都是警惕的。哪怕这里已经远离了卞耶,远离两军战场。她与车夫道:“辛苦了,您也先进去吃点东西吧。”
“夫人就在这里停吗?”年老的车夫与她一道进了饭馆。
“是,这里就是我的夫家,您用过饭就回去吧,不用再送我了。”
她选择了这里定居,绮国一处小城,听闻这里有出名的花海,城中一年四季都能开出各种各样的花朵。她想她喜欢这样的环境,不必再是王宫四四方方的天空。
用过了饭。凌钰将车夫的钱结了,临走车夫还回身嘱咐她:“夫人的身子不太好,一路老是头晕。夫人回了夫家还是让夫婿带着去看一看。”
凌钰感激一笑。或许是因为路途颠簸,她几乎每一日醒来都感到眩晕。她叫来店家结了账,起身,眼前却是一黑,什么都再无知觉。
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这梦里陆玦浴血奋战,双目通红地厮杀在战场里。他很久都没有睡过觉,领三万兵马冲进魏军七八精军队伍里,她担心他,怎么喊他他都不听。猛然间睁眼,视线里是泛黄的帷帐。
身边有个小童惊喜地喊:“师傅,那个有孕的小娘子醒了。”
有孕?
凌钰呆呆睁着眼,痴住。
花甲老人走上前来,替她诊了脉后点头道:“小娘子,子陆是你的亲人吗?”
凌钰警惕地看他:“先生为何这样问?”
“你在昏迷时一直喊子陆这两个字,应该是你的亲人吧。”
凌钰怔住,垂眸:“哦,原来如此。”她急声问起,“我为什么会晕倒,我……”她紧张而有些期待地望着老人。
“你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你竟然一点都不知道吗?”
凌钰呆住,她不知道,一点都不知道,她的心都快要死了,赶路的途中也只恐遇到熟人被人认出,她一路胆战心惊逃到这里,她哪里还会再顾忌自己身体的事情。
“开些药调理调理就好了,不过她好像流过产,得注意才是,不可多加走动,否则不易保胎。”
她有了身孕,再一次有了身孕,以为就到绝路了,不想她的绝路多出一条岔道。她是高兴的,她恨陆玦,恨那一夜他的伤害,但是她却开心她可以有一个属于自己血脉的孩子。这是她的亲人,她在这世上不会再是孤身一人了!她开始感激纪元淸与陈郢,恨之前怎么不多对他们好一点,她太感激他们救她出宫了!
凌钰找了一处农家小院居住,这旁边有一户人家最喜欢养花,听闻城中很多地方的花都是他培育出来的。她虽然不想有什么邻居,但是一个人在外也该有防备,这人爱养花,可见品性应是善类,与这样的人为邻她多少会放下担心。
院中也有好几颗桃树,不过此刻都结了果,兴许春日开花会很好看。旁晚,院外虫鸣蛙吟此起彼伏,凌钰摘了几个桃洗尽削皮,院外忽然响起一道大嗓门,“文远娘子。你要不要几株玉兰?”
凌钰一听便知是邻居杨嫂去了那养花人家家里要的,她起身去开门,“这玉兰好漂亮,是那位邻居送的吗?”
“是啊,是我与几个姐妹一起去要的。”杨嫂已生有一子,还年轻着,一直说那养花的邻居是美男子。最爱喊上镇里一些年轻的妇人往那户人家跑,“文远娘子,你怎么不去那家走走?”
凌钰改了名字,她起了娘亲的姓,取了一个“远”为名,这是她的心底所愿,她希望一切前尘往事都远得不要再回来了,“我挺了大肚子怎好去人家家里。”凌钰笑了笑。
杨嫂是热心肠,爱逮着话题没完没了地说。她此刻开始拉着凌钰的手说起来:“你一个寡妇应该可以和那玉公子凑合着过啊!”
凌钰瞪大眼。
“玉公子也是天仙似的人,你也是,虽然你大着肚子,不过他为人实在是好,兴许也不会介意。”
凌钰啼笑皆非,连忙道:“我怎能连累人家。你们口中的大好人当然不可能看上我。”
杨嫂来了兴致:“赶明儿我就撮合你们俩见见,这整座城的花花草草都是他养出来,真不知道有什么法宝。一年四季都能让花儿开出来。”杨嫂还欲拉着凌钰不休不止地说话,最后凌钰只得借口怀了身孕太困终止了这个话题。
第二日杨嫂还真的赶来拉她去见邻居玉公子,她忙借口腹中不适躲开。
不过静下心来,凌钰也是一笑带过,她有这么热情的邻里真是福气,至少以后孩子不会受人轻视,不会是没有父亲的孩子。想到这里,凌钰心中沉重,空气有些压迫,逼人呼吸难受。她推开院门走出小院。外面有清新的空气,还散着清浅花香,她一路闻着花香走去了。停在一处墙院外。
有不知名的花开出了墙,这里花香四溢,是杨嫂说的玉公子家吧。看来她果真应该拜访拜访,至少可以多看看美景,让心不再那么难受。
她站在墙外望着溢出的美景,昂首微微一笑。
夜晚的虫鸣像是轻快的乐曲,此刻她心中倒没有了什么不愉快。
宁静里响起一串脚步声,这脚步又倏然停了。
应该是邻里过路的人吧,凌钰踮起脚尖想去摘那一朵开出墙的花,不过她因为怀着四个月的身孕而不敢妄动,伸手够不到便气馁了。垂头,眼前突然多出那朵花来,凌钰一喜,笑着接过,“谢谢……”她转眸望去,笑容凝滞。
花墙之下宛若落下一轮明月,皎洁的月光罩在身前,她几乎眩晕,张唇却发不出声音。
“阿钰。”清朗的一道声线轻轻唤着她的名字,这久违的熟悉震醒了她。
“你在这里。”她喃喃道。
“我在这里,你也在。”
梁肇启在这里,他是玉公子,是她的邻居。世间万事这么巧,他们竟然还会相遇,再次重逢。
坐在开满花朵的院子里,凌钰平静地诉说着发生的事情,她说得云淡风轻,心却还是会痛。梁肇启来握她的手,“是我连累了你。”
她抽回了手,起身往院门走去:“你就在这里吧,我离开。”
“为什么要离开,你一个怀了身孕的孤身女子该去哪里?留在这里,至少我可以照顾你,不要躲着我。”
“我已不再需要男女之爱。”她如何不知道他的心思呢,他还是没有变,对她的那份情没有望过。
“我不会以男女之爱的关系陪在你身边,我只是你的故友,是你的亲人,你的邻里。”他只有这个方法可以留住她,他是庆幸的,只要守在她身边,不管什么身份他都可以接受。
她怀中身孕,不能多动,不可能再经受任何颠簸的。
凌钰留在了这里,她是真心喜欢梁肇启院中的花海,她时常爱来院中静坐,他会做好了饭菜端给她,她不想提及的东西他从不问起。他很幽默,会说轻松的语言让她心情愉悦。他会用横笛伴她的琴声,让前来的杨嫂惊叹不已。
“我早说你们可以过成一对了!”
梁肇启笑之以礼:“我们只是难得有缘的朋友,杨嫂不要再取笑文远了。”
“哪里哪里,我就是觉得你们很般配啊,现在时局也安稳了,你们都是大人,也该有自己的家庭啊!”
凌钰瞬间一怔:“时局安稳了?”
“妹子不知道?天下就要统一了,你们都不知道吗,两军胜负已决,很快就要宣布统一了!”
心跳剧烈,凌钰周身发冷,她全身止不住地颤抖,“谁胜了,谁败了,天子是谁的?”
“妹子怎么一脸发白,你肚子不舒服?”杨嫂关切地来扶她。
梁肇启双眸闪过担忧,起身握住凌钰的双肩,俯首在她耳侧安慰:“慢慢听杨嫂说话,你不要紧张。”
杨嫂笑嘻嘻道:“瞧,你们还真适合凑一对!”
凌钰脸色发白,沉喝道:“谁胜了,快告诉我!”
杨嫂一愣,半天缓不过神,她从没见过凌钰发怒的样子,冷得吓人。
梁肇启笑对杨嫂:“她有一个弟弟在参军,杨嫂快说魏与顺远到底谁胜。”
“原来如此,当然是,当然是……”一口唾沫呛了喉咙,杨嫂半天缓过神来,“当然是咱们胜了!”
凌钰紧绷的神经在瞬间放松,长长吐出一口气,有劫后余生的惊惧,她还是担忧的,她还是替陆玦担忧。他没死,他胜了,以弱军胜魏精兵,他怎么能够办到!
“不过咱们这天子好像要死了,他杀完魏庭就倒在了战场,听说二十日里从来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
凌钰几近晕厥,死死握住杨嫂的手:“天子要死了?”她感觉有人抓住了她的喉咙,嗓子 都已嘶哑。
“是啊,我也是听我虎子说起的,他们教书先生说了,天子二十日里每天只睡一个时辰,亲自在战场杀杀打打的,虽然赢了魏军,但却是被将领抬回来的,好像一条腿已经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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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蛋的,熬不住了,写到这会儿实在写不下去了,好困眼睛睁不开了,大结局晚上再来补上,白天要去走亲戚。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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