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可孤注一掷之后,听天由命。
也不敢笃定无论风霜雨露,丈夫都会站在自己这边!
……多年来积压在心里的话都说出来后,宋宜笑反而平静了下来,她拨开丈夫替自己擦拭泪痕的手指,走到屏风后搁水盆的地方梳洗。
“你知道我这一两年都得吃解药,也知道这毒是在乌桓时中的。”简虚白站起身,跟了过去,一面替她从汤婆子里倒热水,一面淡淡道,“但你知道这想取我性命的人,是谁么?”
宋宜笑愣了下,反应过来他这是投桃报李,也要告诉自己他的秘密了。
她本来想说“你被乌桓俘虏,那当然是乌桓人下的手”,话到嘴边,猛然想到什么,脱口道:“爹还是三哥?!”
“三哥还没那个能耐。”简虚白伸手试了下水温,觉得可以,把手指上的水珠甩了甩,将汤婆子放回架子上,拿了搭在屏风上的帕子擦干手,平淡道,“正是你那公公——这也是我参与夺储的缘故,否则以娘的地位,我完全可以学衡山王府选择中立,横竖靠着爵位跟帝甥的身份,我也不愁富贵权势!又何必要赌上身家性命趟这样的混水?”
宋宜笑心头剧震,下意识的抓住他的袖子:“不是说,祖父怕功高震主,所以才让他故意与你生份?”
“这不过是祖父哄咱们的幌子罢了!”简虚白露出一抹嘲色,“事实上祖父当年致仕,纯粹是早年私德有亏,因缘巧合被人揭发——要不是皇舅念他是两朝元老,他连自请致仕的体面都不会有,肯定是被弹劾下台,身败名裂!”
而简平愉最重视简离旷跟简夷犹父子,他离开帝都时,简虚白又才五岁,基本没跟这祖父相处过,简平愉的心会偏向哪边,不问可知!
“事实上要没祖父的人搭手,以咱们那位爹的能耐,都未必能让我着了道儿!”
毕竟他当时虽然年少无知,对简离旷也毫无防备,却养在太后膝下,出征乌桓时,太后怎么可能不替他安排打点?
宋宜笑这会哪还顾得上什么梳洗不梳洗?颤声问:“就因为他跟简离旷都更喜欢简夷犹,所以他们就联手要置你于死地?!”
她这会无论如何也喊不出来“祖父”跟“爹”了——宋宜笑不知道自己此刻是该哭还是该笑:她才说简虚白这种千宠万爱里长大的人,根本不能理解她这样出身的苦楚,谁想人前风光无限的丈夫,却早已在亲祖父跟亲爹手里走了一遭生死?!
他当时会是什么心情呢?
宋宜笑觉得应该比自己前世身死时还要悲凉吧?
毕竟简虚白不是她,她做掌上明珠的日子太短太短了,短到她经常会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被呵护怜爱过;而简虚白至今都是皇太后的心肝!
“难怪他说什么也要杀了大管事那些人!”宋宜笑这才恍然丈夫之前的决绝:他不杀了那些人,那些人回头十成十会想方设法置他于死地!
“是为了爵位。”简虚白沉默了下,才继续道,“七年前——那会的我你知道的,为了得到那人的欢喜,差不多什么事都能做吧?所以我在他的暗示下,向皇外祖母请求,将爵位让给三哥。”
皇太后当然不肯答应。
不但不肯答应,还将简离旷唤到跟前狠狠训斥了一番!
可那时尚且天真的简虚白根本不能理解自己袭爵的含义,一心一意讨好父亲的他,决定随大军去乌桓转一圈,通过分离促使疼爱自己的外祖母妥协。
谁想此举,却让简离旷下定了决心,“之前他不敢动我,一来是没机会,二来是不能笃定我若夭折的话,爵位会怎么传?”
但他亲自表态要把爵位让给简夷犹,又去了乌桓后,等于主动替简离旷解决了这两个难题!
“所以我必须掌握足够的权势!”简虚白轻叹道,“皇外祖母、皇舅、娘都是极疼爱我的,可这几位都是我的长辈,年岁且都比那人长——一旦他们不能继续庇护我了,有道是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到时候我的下场可想而知!”
——孝道与舆论诚然是一把利刃,但权势足够的时候,它们也将软弱无力,甚至掉转矛头,指向始作俑者。
这是他唯一的出路,也是他不想坐以待毙之下唯一的选择!
简虚白看着举袖掩嘴、不住哆嗦的妻子,伸臂将她揽入怀中,温和道:“所以你看,我虽然有皇外祖母、皇舅、娘这三位的宠爱与维护,但实际上,能够陪我走到最后的,只有你。”
他轻抚着妻子绿云般的鬓发,“即使你娘家长辈没有一个真心疼你,可你现在已经不是宋家女,是我简氏妇了。”
“现在与往后,名正言顺该是你依靠的,是我!”
宋宜笑紧紧抱着他的腰,万千情绪汇聚在胸口,激涌澎湃如惊涛骇浪,泪水顷刻间已将丈夫的衣襟打湿——她此刻有无数话语想说想问想倾诉,最后却只低低的、一字字的,甚至有点小心翼翼的,道:“结发同枕席?”
“黄泉共为友!”简虚白没有丝毫迟疑与停顿,几乎是瞬间回答了她。旋即,他低头,狠狠吻住了妻子的唇。
这一刻没有成亲时的钟鼓齐鸣,只有窗外风雪滔滔;没有满堂宾客见证祝福,惟夫妻相对揭痂;没有郎才女貌红袖添香的旖旎,而是展露彼此不堪回首过往后的萧索。
——可两颗心,却从来没有这样靠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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