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南都社会局面的稳定和网络中心的恢复运行,政治谣言也开始向四面八方传递。天界军的身份来历虽未在官方渠道得以证明,却已是铁板钉钉的事实,观者可以装聋作哑,却绝对不会熟视无睹。GD退出历史舞台已经很有些年头了,以往不共戴天的死敌却在GD最后任命的影响世界的幕府将军指使下降临到人间,这种事情不要说是事实,哪怕只是传言都可以让那些年纪超过六十岁的人发疯。
与此同时,寒寒接收内藤重工库存战舰的工作进展得很不顺利。这种事牵扯到巨大的经济利益和政治关系,更何况寒寒本人的名誉被横滨条约所损,已被家族列为遗弃对象。内藤重工北海道工厂的管理人是她的二伯内藤博文,年纪已六十有八,头脑超级顽固,听到家族之耻内藤寒子要拖走仓库里的三艘现代级、五艘战列舰和上百艘护卫舰群的事后,怒发冲冠,亲自扛着明晃晃的太刀拦在仓库大门口,称:“乱党蟊贼,来多少杀多少!”
内藤博文这样的年近古稀的老杆子可不会傻到以为靠一把东洋刀就能保卫两千亿的家当,他得以屹立嚣张的是后面的四百多名全副武装的工厂保安。寒寒跟他谈判得嘴皮子都要冒烟了,他也软硬不吃,一直扯到二十三日傍晚仍呈僵持局面。眼看我限定的时间迫近,前面的工厂保安虎视眈眈,寒寒只得给我打电话请示。我很简单直接地回答道:“南都这边大事将定,能不能完美的将这场戏收尾,全看你的了。”
听完我这句话,寒寒深吸了口气,从巴斯克冰手里接过了高振动粒子刀,向内藤博文鞠了一躬,说:“博文大人,我已经把该说的话说完了,请相信这种选择不是我的本意,实在是各为其主,不得已而为之。”
说完这句话后,她抽出刀来直指向天,厉声喝道:“黄氏幕府府臣内藤寒子传大将军将令,即刻征用内藤家所有产业装备,违抗者斩无赦!”
言毕,她快步向内藤博文走去。内藤博文万万想不到这个看似柔弱的侄女敢对自己动手,大骇之下急忙先发制人,挥刀迎面斩去,寒寒轻喝一声,变步为疾冲,撩出了快如闪电的一刀。直到她的身体直冲过内藤博文五六步停住时,内藤博文的惨呼声才刚刚出喉,刹那间又忽然象被什么打断似的中断了。又过了两三秒钟,老顽固的断刀才和头颅一起摔到了地上。寒寒立即举刀大喝道:“首恶已诛,其余人缴械不问,抵抗者一律斩杀!”
随着她这声呼喊,训练有素的一百名讲武堂学员们呐喊着冲了上去。工厂保安队为这一幕震惊了,有少数人开了枪,但绝大多数还未来得及开枪或决定是否开枪就发现幕府兵已冲到了面前,只得忙不迭地丢弃武器。谈判花了接近二十个小时,动起手来却只用了两分钟。
眼见幕府士兵们把保安队赶得如潮水般退去,巴斯克冰走到寒寒身后说:“其实你不必自己负担这些。这种脏手的事,让我来替你干好了。”
“没关系,就当是向自己证明已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吧。”寒寒强打起精神说:“确实已经没有办法再回头了。”
“寒寒,你这时的表情很奇怪。”巴斯克冰说:“好像有些阴郁,又好像在微笑。”
“哦,那怎么了?”
“没什么,我是说那样很美。”
寒寒瞪了瞪眼说:“傻瓜。”
尽管内藤博文态度坚强顽固,工厂的工程人员却对寒寒的到来表示热烈欢迎。自雷隆多时代起,寒寒便多方面参与了内藤重工的武器研发和生产计划,一贯尊重人才和鼓励创新的她从雷隆多、三星总局甚至内藤家内部多方争取资金和政策,在许多方面给予了他们直属上司都不曾给过的大力扶持,因此在他们心目中人望很高。我把寒寒派去接收这批战舰,是充分考虑到了这个“人和”的因素的。
幕府兵把工厂保安全部控制起来后,寒寒在巴斯克冰的陪同护卫下走进了宽阔无比的工厂内。工程师代表、现代级计划的总监朴明亮带着全体工程人员列队迎接寒寒,说:“日前发生的事我们都听说了,但小姐一定有常人难以理解的困难和委屈,绝对不会是那种令我们失望的人。不管怎样,看到你能振作起来出现在我们面前,是我们最大的安慰。小姐要征用这些武器,一定也是有了非用它们不可的理由。既然那样的话,再把它们禁锢在此处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我们早就开始准备了。现在反应堆都已开始运行,弹药的补充再过三个小时就能完成。这些都是在博文大人不知道的情况下开始的,没有人会去告密、出卖小姐。”
“太感谢了。”寒寒深深地鞠躬道:“我实在没有办法表达自己的感谢。”
“小姐,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已经长大成人,成为了一个令人信赖的领袖人物。”朴涣文说:“请你一直象现在这样精神百倍地展翅高飞吧,我们会在后面坚定不移地支持你。”
几个小时后,战舰的准备工作都陆续就绪了,我定下的时限也即将来临。此时一架破烂不堪的私人螺旋桨飞机忽然出现在西部海平线,连蹦带爬地在内藤工厂旁的草坪上降落,从里面走出了一个身着光鲜宇宙舰队制服的家伙,他大概就是即将来真正接手这批战舰的人了。他被幕府兵带到了寒寒面前,看到因放肆的狂笑和赤裸裸的欲望深深扭曲的面孔,寒寒和巴斯克冰都给唬得退了三步,相互迟疑着问:
“没错吧,难道是他?”
“准是他没错,戴疯子!”
戴江南听到他二人在开小会嘲讽自己,努力纠正了一下自己的形象,但还是忍不住神采飞扬的狂喜,扬眉对二人说:“抱歉,但你们真的应该能够体会做为一个名将,在面对三艘现代级、五艘战列舰组成的超强行星攻击舰队时,那种压抑不住的狂喜,就象黄河泛滥,一发不可……”
巴斯克冰打断了他的话,说:“想不到黄二那么容易就把你招安了。你不会是想一个人把整个舰队带走吧,你的兵呢?”
戴江南装模作样地看了看手表,说:“他们坐潜艇来,应该在一分钟内会出现。”
“当面撒谎!”巴斯克冰立即揭露道:“千里迢迢,哪有时间能凑得那么巧的,准是已埋伏好了等你发号施令吧!”
把这种明摆着的事揭露出来就是胖子的不对了,好在这丝毫不会影响到戴江南的情绪。他此时已经欢喜得发疯了,寰宇之内恐怕还找不到可以将其火热雄心略略降温的事物。如他所言,一分钟后,二十五艘身躯极其粗胖的巨型潜艇齐刷刷地在附近浮出了海面,引起了内藤工厂员工和幕府兵的齐声惊呼。
“这种潜艇。”寒寒略看了一下便苦笑了起来:“整个欧洲的深海巡游者编队都来了,二十五艘大约能运载一万名士兵,勉强达到装备你这个舰队的最低人员要求。可是用水兵来打太空战?你也真敢想。”
戴江南微微笑道:“黄而向我保证过,这些人都经历过一千小时以上的太空战训练。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出战时紧急训练两次,让他们适应我的将令后,应该没有问题。”
“他哪里找来那么多兵啊?”巴斯克冰大惊小怪地说:“向天界借兵是靠我师父的关系,已经算得上是异想天开了。他回来后这几年我一直跟他在一起,他哪里来的时间、空间和经济力量训练太空军啊,还找来这么多潜艇?”
“恐怕一直就是用这些潜艇进行替代训练的,给予一定的辅助设施,完全可行。”寒寒长叹了一声:“他哪里用得着自己亲自动手?我想错了,原来提都斯从来不曾断过他的联系,他并没有妄想凭一己之力改变世界。”
就在寒寒的叹息声中,潜艇上搭载的部队开始靠岸。一个身材挺拔的年轻军官来到戴江南面前,大声报告道:“报告长官,欧洲太空军预备部队九千八百七十六人已带到,请检阅名单!能接受您这位名将的统率,全体将士莫不兴奋鼓舞,我们等待这一天已经很长时间了!”
“你知道我是谁?”戴江南看了这位年轻军官一会,忽然笑了起来:“其实我也认得你,唐龙上校。我与你第一次见面时,你还是上尉军衔,大概是因为参与秘密特训而得到提拔的吧?”
寒寒和巴斯克冰莫名惊诧地问:“他是什么人?”
戴江南哈哈大笑了起来:“连雷隆多总督和驻南都武官都不认识,你可真够神秘的。的确,在红舰队中,你的名气和成绩都一点都不响亮。但昔日的同僚现在都已成为了舰队司令,想必你一定也有过人之能,不然不会给安排做这件事。那么,我给二位介绍介绍吧:这就是红舰队还只是个弱小的行星守卫舰队时,担任其中‘死镰’小队队长的唐龙。在执行日炎行动之后,我们曾在一次非正式聚会中见过一面。”
“能被您记得,实在不胜荣幸。”唐龙朗声说:“阁下,请下令吧,下官誓死效命!”
四月二十四日中午,就在我和郭光在四〇七医院慢慢洗谭康的耳朵时,戴江南率领这支大时代以来最强的独立舰队离开了地面。在他们的头顶上,是得知南都出事后星夜赶来的第二宇宙舰队。
第二舰队已向全球发出了“讨伐江淮军叛贼”的通告,眼下情况虽已变化,但他们来都来了,没理由挥之即去,所以紧急转向研讨照目前形势是否应该继续揭露打倒江淮军后台幕府将军黄某的问题。只要文章写得好,口号喊得响亮,也算得上师出有名,理直气壮。然而下面那支师出无名的庞大舰队却比他们更理直气壮,根本不做任何的无线静默,更有意不关闭自动信息共享系统,把自己的舰队配置人员构成等重要军情敞开共享给了第二舰队。这一招立即给第二舰队的军心士气带来了毁灭性的打击,不仅因为目睹一个强盛得不可思议的舰队向自己扑来,更重要的是得知了这个舰队的司令官是戴江南。
戴江南的时运实在说不上好,以战史研究家的角度看,截至此时此刻他打过的那几仗算不上多少分量,因此证明不了什么真正的能力,然而在广大人民和士兵中的影响却偏偏是最大的。在平民眼里,他是星空中不灭的神话;在普通士兵心中,他是所向披靡的战神。即使是苛刻的后世军事研究者,也不得不给他那样的评价:“过早地在谈不上资历之时得到了名过其实的声望,反而掩盖了后来的经典之作——人们都认为那是理所应当的了。”
大多数人都看不到纷纷扰扰的内幕,对他们来说,只需要知道并确信戴江南的传奇性质就行了,戴江南要的也正是这种效果。他话都没放一句,光用舰队的规模和自己的名号就已把第二宇宙舰队搞得鸡犬不宁。浅野由加利不得不首先请求通话,而不是按照原定的“击坠地面起飞的一切有阻碍我军行动嫌疑的飞行器”计划开火。她竭力扮得很轻松友好地向戴江南说:“戴将军,如此大张旗鼓地是为何故啊,难道前线出了什么事不成?”
“你掌握着与远征舰队同级别的第二宇宙舰队,在太空中逡巡了几个年头,出了什么事的话,比我清楚吧?”戴江南笑了笑:“不管前面出了什么事,这一次并不是兴师驰援的。我的舰队只装填了10%的给养和弹药,别说一路厮杀到尼布楚,恐怕挣扎到秃鹫要塞也难啊。”
浅野由加利搞不清他说这话的用意,只得淡淡一笑道:“戴将军说笑了。”
“是不是开玩笑,信息共享系统上应该看得很清楚吧。”戴江南悠然道:“之所以那样做是因为黄而联络我太晚了,我家里还有好些家务事没了结,不能说走就走。所以这次只是专程讨伐你等逆贼的。打完了就要回去休整,用不着带那么多家什,你说是么?”
浅野由加利没想到他竟然一句话就把篓子捅开了,怒喝道:“你!”
戴江南呵呵笑了起来,露出了在高规格聚会上遭遇贵官名嫒时的那种公式化笑容,温柔地说:“你我之间,你我各自代表的理念和势力之间,许多事早该清算了。”
当天傍晚,我将南都的事交付给了霍书湘,带了一百名卫兵乘机飞到了和国。降落之前,我忽然走起神来,想起了六年前的那次镰仓之行。当时急急忙忙地准备与浅野由加利结婚——不,准确地说,应该是和国人急急忙忙地想从我手里把阳泉和朝鲜抄入怀中。所以当时的见面简直是堪称蜻蜓点水,一触即过。现在要我回忆与我打了那么多交道的北条镰仓的模样或举止动作,实在是半点也没有记忆,好像他当时就只是一动不动而已吧。
这个在暗面把持地球政治半个多世纪老人近来听说身体状况已每况愈下,但他只要一天不死,就一天不会放手。从在三星总局开黄腔才知道他的那天开始,我已越来越多地涉入了政治的黑暗面,许许多多骇人听闻的事实使我体会到了这个老人的能量之巨、触手之广。四〇四局成立之后一直奉献的一大要务就是反渗透,然而应付起来自四面八方正反两面的无休止渗入实在还是苦不堪言。斗得数年下来,大家都很明白了,这些人背后的线都是系在同一个垂垂老朽手中的,他就是那样的可怕。与前和国GD总长鸣海浩之相比,我这辈人幸运的是年轻气盛,不怕与他拼寿命;不幸的是现在去面临了这等紧急事态,再不能被他损耗半点时间了。因此无论是否情愿,到镰仓走一趟都是在所难免。
既然非得来参拜不可,气势就要拿足,不能象六年前那样做土偶木像,任人安排摆布。因此这次行动可谓大张旗鼓,由十五架先进技术战斗机随行护卫,一时间使和国响起了大时代以来的首次空袭警报,首都警卫等级上升到了红色。尽管他们也起飞了十几架老式战斗机试图象征性地拦截一下,可看到我们的大队后就只敢远远跟着,连警告都不敢发一个。因为目前的和国正是个最敏感的时期:邻国发生政治地震,自己这边却也先一步震瘫痪了,眼下连个执行首相权力出来发话的人都没有。至于作出决断倒是不必,只要北条镰仓没死,那就不是和国首相的责任。
搅乱了新京的夜空还不算完,抵达神奈川上空后,我与卫兵们一起伞降了下去,把早已在各个开阔地和路口严阵以待的和国警察全部晃过,直接降到了北条镰仓居住的宇都宫大院内。他一向最喜清净,所以守卫院子的只有十来个近侍,武装警卫都在一公里之外的山门处,此时腿脚再快也赶不过来。近侍们被我们的突降冲昏了头脑,想找些武器抵抗,可见我们已形成局部的以多打少局面,犹豫不敢动手。没僵持多久,一个中年女管家快步走到我面前,说:“北条殿有请将军单独面见。”
单独见就单独见,我现在可是“手握天下兵马,麾下何止百万”,怕得了谁?怀着这样的心情,我随着女管家进了内庭。虽已是仲春时节,镰仓的傍晚依然寒气逼人,漆黑的夜色中似乎藏有无数噬人的妖魔,竟使我适才的浮浪气焰渐渐消去了。此时我忽然想起了东汉末年大将军何进独自进宫被太监围杀的典故——这种联想实在不好,但以我平素就喜胡思乱想的习惯而言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如果我此刻被刺客所杀,我的那些部下可会如袁绍、曹操一般纵兵报仇,然后在接下来的几十年里纵横四海么?这等壮丽的联想,应当值得歌舞一曲“人间五十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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