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陶成章冷笑道:“祖医生的这个日本朋友,是黑龙会的头山满,还是内田良平?”【注2】
会场内冷笑声不断。
与会的华夏革(命)者,个个都是有文化有见识的,去过日本寻求救国道路的更是无数,谁不知道黑龙会是日本的军国主义组织,一直谋求占有华夏东北,黑龙会一名,就是要夺下华夏黑龙江的意思。
祖医生和黑龙会密谋,还有什么好说的,当然是割让华夏的东北给日本了。
祖医生用力分辨:“东北那是满人的土地,和华夏无关,日本人不会取一丝一毫华夏的土地。”
居然有许多人认真的点头。满人的土地,确实和华夏无关。
胡灵珊大笑:“一群鼠目寸光的东西,看家狗而已。本大师姐管毛的满人的土地,蒙古人的土地,本大师姐目光所见,所有的土地都是本大师姐的!”
疯子,狂人。很多人听胡灵珊这么说,这么想着,但总觉得这话听起来气魄倒是很大。
“革(命)要现实,没有日本人的支持,只怕会步履艰难。”陈其美急忙救场。
“祖医生每次谈华夏现状,总是痛心疾首,言必称只要革(命)了,面包就有了,房子就有了,老婆就有了。
本大师姐倒要问你,祖医生口中的革(命),究竟是什么东西,喊句革(命),面包就从天而降,银子就从天而降?
祖医生现在筹措了多少经费,买了多少枪支,能建多少军舰,能给多少人发军饷,能买多少斤大米?
祖医生喊了这许久的革(命),到底救了那个百姓,是给了吃食,还是给了工作?
你丫的不会处处嘴炮,其实一点经济都不懂,一点救国方针都没有,只会喊喊口号,指导思想,等着别人建工厂建学校,抛头颅洒热血,然后你就以老大的身份,上台做皇帝吧?
丫的革(命)同盟会就是自带干粮的狗腿?”
祖医生又沉默。
胡灵珊大笑:“本大师姐有地盘,有兵马,有工厂,有学校,有军队,全部都是本大师姐冲在最前面,一刀一枪夺回来的,华山派从来不讲空话。”
会场上的人用力点头。
华山派兵强马壮,英国人说干翻就干翻了,举目华夏,还有谁比胡灵珊更有可能推翻满清?
就算胡灵珊今天不砸场子,这祖医生也断断不可能越过胡灵珊做了老大。
祖医生召开这同盟会,真是利欲熏心,昏了头了,也不看看他的名望,从日本回来,迎接他的,只有区区几人,亏得有人为他涂粉,说祖医生归来,万众欢呼,夹道欢迎。祖医生也不想想,以他毫无政治经验,长期在国外,对华夏现状一无所知的背景,谁会认为他合适做老大。【注3】
祖医生咬牙,本来只要一句满人格格,就能让胡灵珊吐血而死,现在这格格的名分是安不上了,只能亮出最后底牌。
“胡灵珊不过是一个女人,难道大家还要奉一个女人做盟主吗?自古女人干政,天下从来都是大乱,眼前的慈禧老妖婆就是例子。”
很多人赞同。
无他,千百年来的男人尊严问题。
!
祖医生飞。
“早忒么的想揍你丫的了!”胡灵珊痛扁祖医生。
会场大乱。
有看祖医生不顺眼,大声叫好的;有认为君子动口,小人动手,胡灵珊说打就打,果然是一身女人的小家子气;有人摇头,没想到华夏第一次革(命)大会,竟然要以武斗收场;有人深思,胡灵珊已有根基,与其在其余地方挣扎,不如去浙江大展拳脚。
陈其美老老实实的站着,眼观鼻,鼻观心,丝毫没有为把兄弟出头的意思。
秋瑾很无趣,怂恿道:“其美,你老大被人打,还不去帮忙,太没义气了。”
陈其美客客气气的道:“祖医生出言不逊,自然该受点教训。”
秋瑾凑到陈其美面前,大声的冷笑。
陈其美心态非常好,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替祖医生出头,下场不是被胡灵珊砍死,就是被秋瑾砍死,何必做无谓的牺牲,要保存革(命)火种。
有人看不顺眼胡灵珊当老大,冷冷的道:“要是革(命)成功了,不知道胡先生是想做皇帝,还是要民主?”
这叫做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会场立刻安静了。
胡灵珊扔下被打得一身血的祖医生,一迈腿,大摇大摆的跨上了桌子。
“本大师姐要是统一了华夏,拯救了中华,普天之下,还有谁敢站在本大师姐前面?
本大师姐当然要当皇帝!
本大师姐亲手打下来的江山,凭毛和别人民主?
跟随本大师姐流血流汗打下江山的人,凭毛不能做开国功臣,封王称相?”
有个革(命)党人冷笑:“革(命)就是为了推翻皇帝,追求民主共和,你想当皇帝,是开历史的倒车,是用无数人的鲜血,换你的荣华富贵,我在问你一次,是当皇帝重要,还是革命重要?”
胡灵珊哈哈大笑:“白痴!你连重点都没搞清楚。
当皇帝和革(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华夏的百姓过得比以前好。
不管是当皇帝还是民主,都只是手段。
民主就没有官老爷了,就没有皇帝了?不过是换个称呼。
英国有女皇,日本有天皇,德国有皇帝,哪一个不是强国,哪一个百姓不是过得富裕美满?
大唐有皇帝,大宋有皇帝,大明有皇帝,哪一朝不是站在世界顶端,傲视寰宇?
有没有皇帝,和百姓过得好不好,国家是否强大,民族是否崛起,关系都没有。
本大师姐在杭州一言而定,与皇帝有毛区别?
但本大师姐在杭州开民智,办实业,建学校,兴武备,革风气,易民俗,杭州大兴,浙江大兴,百姓衣食无缺,谁敢说华夏还有比浙江更好的地方?
你们个个口口声声民主比皇帝好,好在何处?
你们是在美国待了十年,还是在英国待了十年?
研究著作呢?对比数据呢?调查报告呢?
全部没听懂吧?白痴!
只听了民主一词,就以为得了仙丹妙药,可以拯救华夏了,全忒么的是嘴炮!全忒么的是胡编!
本大师姐就是要用手里的剑,杀出一个强大的华夏皇朝,立国称帝,八方来贺!
有谁不服,尽管放马过来。”
会场中寂静无声。
一直听说胡灵珊狂妄悖逆,却总觉得一个女人能狂到哪里,大不了就是个不守规矩不讲礼节的,没想到这回是真见识了。
偏偏又不知道该怎么驳斥。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胡灵珊带着一群手下,大摇大摆的扬长而去。
“胡灵珊这是走上了邪路了。”有人终于喃喃道。
“现在天下大乱,乾坤颠倒,称帝未必就是邪路。”有人想得通透。
“也罢,睁大眼睛看看,大浪淘沙,不到最后,谁知道谁在裸泳。”
众人意兴阑珊,纷纷退去,全无一人看向祖医生。
这货色既想当皇帝,又想立牌坊,既为了宝座不择手段,又不敢明目张胆,与嚣张跋扈的胡灵珊相比,气魄上差了一座长城了。
陈其美关切的问躺在血泊中的祖医生,要叫医生吗?
祖医生只是恨恨的骂着:“胡灵珊,你丫的给我设套!你丫的阴我!”
声势浩大的革(命)同盟会以失败告终,《申报》神通广大,飞快的报道了会议的详细经过,连祖医生和胡灵珊的对话,都一一实录。
《申报》在报道的最后评价道:
“夫革命党者有革命党之资格者也。欲推倒现在之政府,则宜先有组织未来之政府之能力;欲除去社会之蟊贼,则宜先有增进社会幸福之计划。若仅持其破坏之主义,而无建设之手段,则徒扰乱全国之平和,妨碍民生之治安而已……”
“……今之革命党,吾见之矣。茶店酒楼之上、大庭广众之间,而嚣嚣然曰,吾秘密党员也,吾持流血主义者也。……揣若辈之意,不过以为‘革命’二字乃时下所崇,将借是以为美丽之徽号、时髦之头衔耳。”【注4】
“以此观之,夫胡灵珊一介女流,把持浙江而浙江兴,对抗西洋而西洋败,政绩武功,都是极有资格的,而大名鼎鼎的祖医生之流,唯时髦尔。”
……
祖医生在医院中,艰难的握住陈其美的手:“把那个人叫来,能指望的,只有他了。”
陈其美流泪:“哥儿们,你确定?依我看,这个办法不靠谱。”
……
慈禧拿起报纸,又看了一遍,心里的愤怒到了极点。
要不是光绪这个白痴,大事已成。
祖医生那动人的口号,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却像是把刀,架在慈禧的脖子上。
慈禧咬牙,为了满人,为了满清,必须孤注一掷了。
“传哀家的懿旨,叫宗人府和军机处的大臣们,进宫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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