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的风从东北而来,刮过冰封千里的雪原,扫过庞大绵延的北岭,狂啸在万里无云的碧空之中。苍穹之上,目极处一点黑影盘旋回环,骑马的萧辉在眉骨处手搭凉棚,嘿了一声:“好隼子,飞得这样高,捉下来训一训定是个极品,少不得让那帮混小子羡煞了眼。”
萧瀚思懒懒驭马稍稍落在其后,不以为意道:“从没见过你熬过鹰,难道你还藏着这手好本事?”
萧辉傲然挺胸道:“民巷里有句土话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当年小叔是熬鹰的一把好手,地字营里那只白毛雄隼就是他亲手调教出来的,年年帮着小叔他在春猎中夺魁。他熬鹰时我见过,不就是比谁的耐得住等得了么,小爷难不成还会输给一个畜生?”
萧瀚思笑骂他道:“这一只看着就品相不俗应是只海东青,在靺鞨、室韦这种鸟被奉为神物,就你那点一沾椅子就火烧屁股的耐心还想着训它?省省吧,留点力气回去陪你票狐朋狗友去吧。”
被戳穿了底,萧辉也不恼恨笑嘻嘻地一折马鞭:“哥子啊你现在骂我,到时候进了太学可别求着我偷酒给你喝。”
百来人的送嫁队伍踏着清脆铃声和缓地穿过尚未融化的冻土原,出幽州过燕州,悠悠地往遥远地长安而去。新嫁娘的辇车缓慢,拖慢了整个队伍的行程,但好在时间尚算充沛,即使这桩婚事背后有多少的违愿与妥协但毕竟是件喜事,所有人都愉悦地谈笑前行。
萧辉与萧瀚思的说笑声夹着风从榫眼缝隙中钻入萧徽舒适和暖的辇车中,太子妃的车辇仅次于当今皇后的规格自然隆重又奢华,缭绫蜀缎轻丝软玉,华美的珠玉晶石处处点缀,宝香轻烟缓绕,连挂在外头的风灯都是罩着晶莹剔透的琉璃,里头燃烧着不灭的明灯。
独坐其中的萧徽怀念又感慨地环顾着一切,李氏无疑是个风度从容宽宏的皇族,再多的不满至少不会表现在排场与台面上。她抚摸着金丝暖炉,忽然响起那场她梦境中的葬礼,数以千计的长明灯煊煊赫赫地透夜亮着,现在她都似乎能嗅到御街边树木被烧焦的味道。
她出席也主持过其他皇族的葬礼,但是都没有她梦中的奢侈铺张,庄周梦蝶似真还假,但从萧辉他们口中听道,今上也就是她同父异母的兄长对她的骤然死亡表现得极为心痛与震惊,以大业开国以来所有公主从未享有过的规格厚葬了她。
这种厚葬不知是出于心虚,还是一种炫耀与宣扬,向天下及世人正式宣告永清公主的时代已经随着她棺椁落地而逝去。
不幸的是她没有死,不仅没有死还极为顽强地以一个崭新的身份卷土重来。萧徽抱着手炉幽幽地想,上苍是真见不得李家那几口人好过吧,尤其是与她势不两立的太子侄儿……
“你回来了,你终究是要回来的……”
梦中的叹息没来由地在她心头闪过,孤楼之上俯瞰着她灵柩的人是谁呢,是萧裕吗?萧徽想不到其他的可能,大约他从黄泉归来接她一缕亡魂,但终究阴差阳错失之交臂……
胡思乱想了半日,车辕噔噔响了三下,萧辉兴高采烈地在外扬声道:“三娘,你闷坐了半日应是累了吧,要不随我们走走。瀚思说前方穿蝶峡中有处海眼冻有三尺厚,下头游着红鱼,冰塘雪鲤煞是好看哩!”
尚宫们诚惶诚恐地将他拦到三尺外:“公子,娘子贵为未来的东宫妃怎可轻易下辇,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呀!”
“你们这些宫嬷嬷好不不通人情,”萧辉横眉竖目瞪起眼来,“东宫妃如何,便是圣人他们跋涉千里难道中途不带下车歇息望风的吗?我大业民风开化万国来朝,女子毫不逊男子几分。当年上皇能着胡服训汗马,如今我三娘怎就不能与我等下车辇赏雪鲤?”
这萧辉平时不着三不着四,讲起歪理来头头是道,萧徽忍不住嘴角抖抖,隔着帘子轻声问道:“金姑姑,是快到穿蝶峡了吗?”
金尚宫忙不迭地与车躬身道:“回娘子的话,微臣惶恐对此地地形不熟,容微臣先往问过礼部大人们再来回话。”
萧徽将要道好,一匹白马自队列前方小跑而来,来者轻甲薄盔,腰束白羽一尾,正是此行护卫的御林军校尉崔嵬,二丈外他既跃下马背,遥遥朝着萧徽车辇拱手道:“殿下,末将崔嵬。行程已半日,前方三十里外即是穿蝶峡,再往前约要入夜才能抵达下一个州郡,末将请示殿下是否暂行休憩一番再动身启程?”
“穿蝶峡么?”萧徽捧着手炉于掌心反复摩挲,闭上眼回忆了片刻后道,“不作停留,加速前行,务必在天黑前赶至赤云郡。”
诸人皆是一怔,他人尚是不解,崔嵬已是干脆地答个喏,翻身上马原路疾驰而回。
萧辉嘟嘟囔囔地牵马而回,萧瀚思一看霜打茄子的他便知是碰了软丁,提着鞭子挠挠他的背打趣道:“我说你会被尚宫姑姑给骂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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