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月令,虫声悄啾,高高低低孱弱得一拉即断。洛阳的东宫常年无人居住,一旦入了夜,空旷得感受不到人气。萧徽透过一层一层的镂花窗,看着游走在黑暗中各个殿室的点点星火,意兴阑珊道:“你两出去吧,过会我自行安歇,若有事我会唤你们。”
绿水与惊岚道了个喏,反手关门时绿水探出脸道:“娘子不要多想,您已是太子妃,这是谁也不能改变的事实。”
虽说她关心的不在点子上,萧徽仍是笑了笑:“我明白。”
娶她是太子及韦氏的暂时妥协,韦家子弟怎可眼睁睁地看着将来的后位落入萧氏手中。太子妃已立,萧徽很确定在不久的将来韦皇后一定会以为李氏开枝散叶的名义让李缨纳妾纳妃。夜渐深,她不觉困倦涌动的思绪愈发使灵台清明,索性扔下劳什子的绣帕快步走至妆台前,捡起黛笔在铜镜上兴笔写了个韦字。
韦氏目前在朝二品以上有两人,一个韦庭松在长安任户部尚书,另一个则是刚刚调动到洛阳政事堂中任中书令。户部乃六部核心之一,掌各部开支与大业各道银钱米粮盐铁调动,至于韦庭松其人萧徽与之打过几次交道,他原是户部侍郎接替告老退任的房濡升为尚书,比之八面玲珑的房濡为人老实缜密上许多,国库每一项开支进出不论大小务必亲核,事无巨细皆会入账。萧徽好几次想找机会捉他短处参他一本都未能得手,她是小人之心,但也因户部实为紧要,落入韦氏之手于她行事极为掣肘。
一个韦庭松卡在户部令她如鲠在喉,而韦庭芳此人年事已高也正因此才调入东都担个闲散中书,但她从未看轻此人。不折不扣的一只老狐狸,她笃笃地用笔敲击着铜镜,又写一个李字,她想了想又擦去换了个缨字,徐徐在它与韦字间连上一条线。
韦氏是皇后的娘家,情理上自是支持身为太子的李缨在皇帝百年后登基为帝,但是……她犹疑不定地在缨字上划了个圈,李缨本人很反感女子干政那是否也意味着对于同样为外戚的韦氏也心存芥蒂呢?如果是她,她不禁把自己换到做永清时的思路,坦诚地说那时候她是打过储君那个位子的主意。她的母亲既然能做女皇,为何她不能?可是她同李缨的情形又不太一样,李缨是大业正统皇室,顺理成章的嫡长子。可她如果想登上皇位,不可避免地需要借助母族的力量就像上皇一样。萧氏不能倒,这是两代母女秉持不变的理念。
铜镜里她的面容在灯光下微微扭曲,一个荒唐但在某种程度上又合理的念头荒草一样在她脑子里疯狂成形,指尖来回在两字之间的那条线上来回描摹,终于她摁下手指一点点擦去若有还无的细线……
“太子妃在做什么?”
萧徽这回实实在在地倒吸了口凉气,条件反射地立即去“毁尸灭迹”,然而来人的速度比她更为敏捷,电光火石间攥住了她的手指。女人的力气在这种情形下往往不够看,李缨轻而易举地钳制住她挣扎的手腕,将人往怀中一圈与铜镜隔开。
瞄见了她指尖的黛笔,他扬起个讥诮的笑容“太子妃夜深无事,对镜梳妆?”
萧徽喘息急促,平静了片刻后干干道:“臣妾从小听说杨妃夜妆的逸闻,心向往之已久,今夜心痒便东施效颦一次,让殿下见笑了。”
“哦?”李缨平平的声调中听不出是信还是不信,牢牢圈着人他颇有深意地看向铜镜,“即是效仿杨妃夜妆的美闻,为何太子妃见了我惊慌失措一脸心虚呢。”
啪的一声高高爆起一粒烛花,铜镜浮着柔和的光,尚未擦去的缨字清晰呈现在二人眼下。寝殿静得唯有交融的呼吸声,李缨缓缓松开她:“太子妃写的是本宫的名字?”
萧徽踯躅了下,瓮声瓮气地嗯了声,又听他问道:“那旁边出去的是何字?”
千般说辞万般借口纷纷闪过,她尴尬别过去脸,细声道:“越人歌。”
李缨沉静若定,舒展袖摆泰然在榻沿落座,疏冷道:“越女误国,致吴王弃江山万里,太子妃贤良淑德还会熟读此曲?”
“……”定是在韦后那受了教训才特意来用原话揶揄她,萧徽见他未发现其他字迹暗松了口气,懒得与他争口舌之利,端坐于妆台前逐一卸下钗环,“臣妾以为殿下今夜不来了。”
“此处是你我寝殿,我为何不来。”李缨冷淡道。
萧徽回眸,神情忐忑:“我以为,殿下还在生我的气。”
李缨平静地注视着她一眼,兀自径合衣躺下,双手叠于腹上,良久拍拍身侧:“太子妃过来,我有话与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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