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从画后走出的太子神情阴寒非常,让左在诗那声冤枉饶命怎么也喊不出口,李缨的视线始终凝聚在萧徽身上,走近两步问道:“无事吧。”
光一句无事,抹灭了左在诗的所有希冀,太子显然更在意的是太子妃……
萧徽淡淡一哂:“真要有个一二,现在也轮不到殿下问我了。”她掖袖向李缨福了福身,“此乃殿下内务,臣妾方才又受了惊吓先行告退了。”
“你往哪里去?”李缨低喝,“你是太子妃,府中内务你不掌管还想让贤于谁?”
她昂然着眉眼,眼梢透着与年龄不符的冷艳,讥诮道:“殿下现在才想起我是你的太子妃吗?”
“你迁怒得毫无道理,”李缨努力心平气和地与她道,“你今日遇刺全然是我的错处吗?左融是我旗下的人不假,但是这个左在诗呢?他是你……永清姑姑的亲随,区区一个别苑总管在其主死后没多久就受人挑唆对她的亲近下毒手,难道不是她的识人不明吗?这样的人,即便永清没死他日旁人再许以重利,今日的事仍会重蹈覆辙。”
他一语戳到了她的痛处,却无从发泄,因为他说的全然是事实。一个不忠的奴仆,变节只是早晚的事。她待他是不薄,但人心是无可估量的,立场与否只不过在于筹码给的多少而已。她的恼怒大部分并不是李缨的“见死不救”,而是如他所说的“识人不明”。她没能一早看清左在诗内在的品行,如此想一想那日自己遇刺也极有可能是自己人出了偏差。
太阳穴处跳得分外厉害,她使劲按了按,自嘲地笑笑:“事已至此,殿下与我说这些有用吗?”
永清已经死了,她是萧徽,她身边也不再是群臣换绕。
她的执迷不悟令他失望,想要抓住她的手缓缓垂回身边,他眸色冷淡移向案上毒酒:“本宫只是希望太子妃不要如永清的自负与自欺欺人罢了。还有,此人是太子妃当场捉拿,该由你处置才是。”
人无完人,萧徽岂不知自己的缺点,出生便是二圣掌中的天之骄女,无忧无虑地长大,这样的经历难免会滋生出过多的自负与骄傲。她的起点比寻常皇子皇孙们高出太多,自然而然地便会以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俯瞰他们,正如李缨。
痛脚被踩多了便也麻木了,萧徽意兴阑珊地看了如丧考批的左在诗一眼摇头道:“他不过是粒棋子,殿下真要让我处置请将左融擒来。”
“擒来如何?”李缨淡淡问。
她轻描淡写道:“还能如何,一剑杀了呗。”
左在诗不可置信地看向尚余稚气的太子妃,杀人这样的话从她嘴里说出仿佛就如砍瓜切菜般随意,李缨沉吟片刻:“内廷禁止动用私刑,你是太子妃也不可触犯。依业律,将他二人交由刑部看押审理,你看如何?”
抑制多时的怒气嘭地一下就炸开了,萧徽冷哼一声:“殿下本就打算包庇他,还假仁假义地要我处置,简直可笑。”裙上的禁步叮铃作响,她和只气咻咻的鸟儿般疾步冲出了厅堂,眨眼不见了踪影。
李缨莫名不已,她生气可以理解,但怎会气到完全和没了理智一样。她疯了吗,她是太子妃又不是刽子手,难道还真要亲自动手取人首级?愈想自个儿也愈气得不清,为被辜负的一片苦心。
太子与太子妃争吵属于神仙打架的范围,里外诸人皆无一敢劝和,幸得他自控能力不差,片刻即压下怒色,睇了眼左在诗转身对外吩咐道:“缉拿左融,同他一起押往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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瀛洲四处水烟袅袅,萧徽一人寥落地漫步在淙淙水声中。今日看似是她识破了左融他们的阴谋,但实则在李缨面前她是一败涂地,准确是曾经的永清一败涂地。里子没了,她也不再想要什么面子,她觉得自己这二十多年过得和做梦一样,到今日竟还不如李缨这个后起之秀。
她攥着披帛走了不知多久,可能仅一刻也可能一个时辰,总之她走得脚软,茫茫然举目四望,看见处轩廊便拖着沉重的步子迈进去。晨起上山大约是累到了,又经历了左在诗的变故,萧徽从脑袋到四肢都同被车轱辘碾过似的又酸又痛。
庆幸此处是间寝阁模样的馆台,装饰眼生得很,看上去像经过重新布置。玄色银纹的纱幔,空旷的外阁仅摆着方几尺长宽的案牍,案头累了小山般的奏本。她宛如醍醐灌顶清醒了过来,意识到此处应是李缨处理公文的书房。她又算错了,谁说他鲜少来此,分明是常有逗留。
视线粗粗地扫过周遭,定格在案上积累的奏章上,回首看看门口她抿了抿唇径自走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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