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至,含章殿便又忙活起来了。命妇进宫朝拜,瑾时是新嫁娘,第一次接受朝中命妇的拜谒,诸事生疏,好在燕太后提携了两个嬷嬷来殿里帮持,只是这也苦恼了瑾时,那两个嬷嬷四只眼睛时时刻刻盯在瑾时身上,瑾时惯不自在的。
瑾时还在打点礼册,那两个嬷嬷便旁若无人地聊了起来。
“王上许久不来含章殿,前朝近来也不甚繁忙的样子,宸妃殿里夜夜有召,不知是王后大度,还是宸妃确实有媚主的火候功夫。”
另一个嬷嬷回道:“可不是么?太后夙夜忧心大商江山后继无人,若是在以前,宫妃敢独承恩宠耽误子嗣,太后定要狠狠发落,只是今时今日……唉……”
瑾时揭了茶碗盖子,嘬了口茶水,世外闲人似的听墙角。
张嬷嬷怨怼的眼神从远处飘来,恻恻地说:“王后怎么也不花些功夫在这事上头?新婚夫妻,哪有十来天不见一面的道理?我若是男人,旧妇看了几年也早看厌了,虽说宸妃国色天姿,可不也倦乏么?”
李嬷嬷很以为是地应和:“宸妃不过仗着其父的威仪,若不是当初陛下须得借力林老将军的威势登上帝位,只怕如今还轮不到宸妃独得恩宠。”
张嬷嬷道:“前朝之事不可议论,咱们奴两个还是太后宫里的,便更不好说起这些了。”
李嬷嬷觉得方才的话是出挑了些,便转过话头,道:“不提前朝之事,但有些事总要提起的,要不然王后还蒙在鼓里。”
瑾时听了,稍稍坐直了身,洗耳恭听。
李嬷嬷看了瑾时一眼,有些隐蔽的神色,压低了声音道:“王后可知么?明日进宫朝谒的命妇乃是宸妃之姐,原是先帝三子之配,三王子自幼便不得帝心,多年前便郁郁而卒,留下王妃,原本也是很可怜的,太后做帝王时可怜她年轻守寡,也时常悯恤,三王妃以前也不是现在这般光景,那时候还是个很知妇道的女人。”
瑾时纳闷,彼时守妇道,现在是……?
李嬷嬷依旧神色收敛,越发压低音量:“说起来有辱王后圣听,只不过这些事早在民间流传惯了,王后为百妇至尊,岂可不视一二?自王上登了帝位,林家也如日中天发了迹,三王妃便不似从前唯唯诺诺,人前人后也是风光无两。王后可知么,什么唤作‘天宫’?”
瑾时摇摇头,料定李嬷嬷说的天宫肯定不是她理解的那个天上宫宇的意思。
李嬷嬷暗自恨声:“王家的脸面都叫她丢尽了!她自民间招来男宠养在王府里,也不与那些男子说明道白,捉了颇有姿色的男人圈养在王府的暗室里不见天光,每每与之行榻上之欢时也不掌灯,不叫那些男子看见她的面容,哄那些男子说是置身在天宫里,自己是天上的宫娥,不得叫凡人瞧见真身。天长日久,总有人发现骗局,逃出来了一二个男子,事情这才败露出来,如此□□,不也可恨么!”
我的乖乖,这样也行?瑾时愣是瞪大了眼,好一个新奇的豢养男宠方式,称自己是仙娥,道男宠养在天宫,人伦日常是在行天道……
瑾时听了简直万分佩服这位三王妃,明日瞧见,定要仔仔细细打量一番。
李嬷嬷直摇头:“若不是她有个无人敢撼动的父亲,这样无德的妇人岂还能苟活于世?”
瑾时却默声了,容得臣子爬到自己的头上去作威作福,这不像是萧淳于惯来的风格么……只怕韬光养晦在想着法子怎么一脚踢了林家,瑾时默默勾起唇角,觉得自己还是很看得透萧淳于的。
这个想法从脑子里一蹦出来,连瑾时自己也吓坏了,她居然潜意识地认为自己很摸得透萧淳于……简直撞了邪了。
第二日命妇进宫朝谒,三王妃称病不曾前来,瑾时还失望了好一阵,连同命妇闲聊时也心不在焉似的。
只有晴芜懂她在可惜什么,她家公主惯来不似寻常女人,越是稀奇古怪的人她越是有兴致要一探究竟。
宸妃瞧见三王妃没有入宫来,长吁了一口气般,原本晦暗的神色又重新活络起来,应付起命妇间的诸事宜,越发得心应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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阖宫守岁那夜,许久未曾踏入含章殿的萧淳于,依照祖制歇在了含章殿。
宫宴散去,烟火阑珊,瑾时不大想回宫去应对萧淳于那张冷脸,忽而想起清凉殿的老先生,也不知他的病叫御医瞧好了没有,便着人去清凉殿问候。
宫人捧了一束六角红梅回来,说是老先生病好全了,脸色比手里的梅花还要红润上几分。
瑾时屏退了宫人,一个人踱步在王宫里,整座商王宫巨烛如昼。
走了不知多久,便觉不远处的殿宇有几分熟悉,再往前走了几步,便回忆起来是新婚那夜萧淳于掳了她一同前来的春华室。
那室里的温泉引自北川,极为温暖,一室白胖的蚕虫,大油壁上还有一柄雕刻精致的牛角弯弓。
所有的一切好像都发生在昨日似的,细数光景,她到商国已经近四个月了。往年这个时候,她都会歇在祖母的殿里一起守岁,宫人捧来热乎乎糯甜甜的圆糍粑,吃上一两个,流沙馅化在口里,一直会甜到心里去。
今岁常侍奉也做了好些糯米圆糍,只是再也甜不过那些夜晚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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