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昌华第一次看到这个女人如此脆弱的一面。在他的印象中,就算是身陷囹圄,一波三折的又到了精神病院,她依旧如屹立在峭壁上的一朵盛开的花,那样的不惧严寒酷暑,依旧活着她原本的样子。
可是现在,仿佛她的世界全都坍塌了。
她瘦弱的肩膀在耸动着,哭声已经从指缝间流出来。
Dyna拍了拍她的肩膀,“左,别哭了。Lebe就是怕你担心,所以一直瞒着你。从他发现他有这个病后,就一直在积极接受治疗。他会坚强的!”
话是这么说,Dyna却已经泣不成声。
“为什么……为什么……”左琋带着浓浓的鼻音。
她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么大意,为什么都没有好好的去关心一下他,为什么到现在她才知道?
她好恨!
恨在他最需要她的时候,她不在他身边。
恨在他为什么要这么瞒着她?
“结肠癌也不是没有治愈的可能,我之前托人找了一位中医老先生,他医术高超,就算是无法完全将他治好,也会让他多活几年。”许昌华的声音响在左琋的头顶。
左琋一听,立刻站起来,泪眼朦胧,“真的可以治?”
“嗯。”许昌华给予肯定的答复。
左琋激动的抓住他的手,“那……那请你带着我去找他好不好?白白,白白是我的家人,我不能让他有事的……”她努力的控制住自己,不让自己崩溃。
她必须保持清醒,不管如何,她绝对不让白白离开她!
许昌华看着紧紧抓着自己的手,一双晶莹的眼睛十分急切,又充满了期盼的望着他,第一次真正的感觉自己被需要,是可以让女人信任和依靠的。
他点头,“好,我来联系一下。只要他在家,我们就可以直接把李白白送过去。”
“好好好,谢谢,谢谢你!”左琋眼巴巴的看着他,松开他的手,等着他拿手机立刻给那位老中医打电话。
许昌华没有办法,只能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出去。
“唐老,您好,我是许昌华。嗯,是这样的……”许昌华把李白白的情况说了之后,认真的聆听了一会儿,“好,那就麻烦您了。”
“怎么样?”左琋在他挂断电话后,立刻问。
许昌华点了点头,“唐老答应了。我们去问问医生,他是不是可以移动。”
“好好好,我立刻去问。”左琋迫不及待的跑向主治医生的办公室。
来的时候,她就已经去问过情况,医生说的,情况很糟糕。
因为癌细胞已经扩散,手术带来的损伤和放化疗的毒性并对骨髓、消化系统、肝、肾等重要器官产生毒性,甚至还降低了机体天然抗肿瘤免疫力,基至因此直接或间接导致患者死亡。
医生也提到过可进行中药治疗,虽然不是说能完全治好这个病,但能改善患者症状,减少并发症发生,也能减轻患者痛苦。
当她去咨询医生过后,医生说可以移动,她便立刻安排将李白白转移。
天都快黑了,她已经等不到明天才送李白白走。
她急切的心情许昌华看在眼里,这心,也因为她的紧张而变得有些怪异了。
把人送到唐老那里已经是凌晨了。
唐老并没有在三市,而是在离三市有几百公里的临市。
坐上了专用车,开往临市。
“小琋?”李白白躺在床上,醒了不敢相信的看着左琋。
左琋听到他的声音,立刻惊得望着他,一看到那双深陷下去的眼睛,她好不容易控制住的情绪再一次被牵动了。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伸手到他腰后,将他扶起来靠着枕头,紧紧的握着他枯瘦的不像样的手,“李白白,你这个大骗子!”
李白白虚弱的咧开了嘴,伸手擦她一直不住往外流的泪,“哭什么?我还好好的呢。真是不好意思,你出来了,我都没有去接你。最近,精神很不好,总是一直昏睡。不然,我一定可以去接你的,然后给你洗尘接风。”
左琋听着这话,她的心被狠狠的揪着,泪水更是如打开了水闸,怎么也关不住了。
“你为什么都不告诉我……是不是,是不是没有把我当你的家人……万一,万一……”她多怕,多怕出来就再也见不到他。
他到底有没有想过,如果她出来了没有看到他,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他有没有想过,她失去了他会很难过很难过?
李白白看到她不住流下来的泪,心狠狠的痛了。
他也怕,怕等不到她出来见他一面。
如果他就这么走了,她该多难过呀。
如果他就这么走了,他又该多遗憾。
不过还好,她出来了,他还在。
“别哭了,我这不是没事吗?乖,哭的多难看啊。”李白白轻声的安慰着,心里也是一阵酸楚,“正因为我把你当家人,才不敢让你伤心难过。你看,你一知道了,就哭的这么丑。”
左琋红着眼睛吸着鼻子,她努力不哭,用力的笑,可是这笑容,她自己都觉得应该很丑,“以后,不可以再瞒着我任何事。任何!”
李白白温柔的擦着她的脸,“好。”
左琋紧紧的握着他的手,生怕她再也握不到了。
这样的姿势,一直维持到到了目的地。
唐老的住所是一座古色古香的木质房,所有的材质都是木头,屋顶上还是盖的瓦片。
有一个大大的院子,院子里有些木架子,架子上已经是空的了,但看得出来,应该是晒草药的地方。
把车停在了院子外面,许昌华先下了车,他去拉了木门外的风铃,风铃响了,一会儿里面便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
“来喽来喽!”唐老从里面的屋子出来,步子稳重的走到院子,给他们开了门。
许昌华笑着说:“这么晚还来打扰唐老,真是过意不去。”
唐老慈眉善目的摆手,“不打扰不打扰。老头子也睡不着,这个点啊,若是再过段日子,就该上山采草药了。”
“诶,人呢?”唐老看着后面还有一辆救护车,“是晚期?”
许昌华凝重的点头。
唐老雪白的长眉往上挑了挑,“你说他很年轻,怎么会熬到了晚期?”
许昌华摇头,“一言难尽。”
“算了,先把人弄下来我瞧瞧。”
唐老也知道他们这些年轻人啊,就是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总是一直挣钱挣钱,最后身体垮了,挣的钱还不够看医生治病呢。
跟来的还有两个医院配的救护人员,把李白白抬下了车。
“坐轮椅吧。”唐老招呼着许昌华,“我屋里有个轮椅,把他放轮椅推进去。”
许昌华二话不说立刻去拿了轮椅出来,左琋握着李白白的手,看着许昌华此时任劳任怨的做着与他不相干的事,心里很不是滋味。
曾经充满敌意的人,如今却在帮自己,她很感激。
把李白白推进了唐老的木屋,一股浓郁的草药味灌入鼻中,没有医院消毒水的味难闻,反而闻着让人心旷神怡。
唐老站着给他把脉,眉头一直皱着。
过后又将他的病例本认真的看了一下,“他必须在这我这里治疗调养,我没有把握将他的病全部治好,但是至少可以控制癌细胞扩散,减轻他的痛苦。如果他的自身抗癌机能好,那么就最好了。至少,能多活几年。”
这并不是件什么好事。
但是对于李白白目前的情况来说,无疑已经是个喜讯了。
左琋看着李白白,李白白紧紧的握着她的手,望着她笑,“这样,已经很好了。”
左琋咬着唇,是啊,已经很好了。
“那好,那就麻烦您了,唐老!”左琋对唐老深深的鞠了一躬。
一旁没有说话的Dyna也学着左琋给唐老鞠躬,“辛苦您了。”
唐老抚着花白的胡须,“行医者,以救人为本。”
左琋依旧很感激。
她听许昌华说过,唐老许多年就不再给人看病了,更不会让病人留在这里。
但是这一次,他居然破例了。
这让许昌华觉得意外,左琋却觉得上天待白白不薄。
只要能活着,比什么都强。
“你在这里好好的听唐老的话,你不想太多,好好的治病。什么都不要怕,也不要想,我会每天来看你的。每天!”左琋加重了这两个字,因为她不想哪一天突然就失去了他。
她必须要知道,他好好的,不然,她不安心。
李白白点头,“好。不需要每天来,一个星期来一次就好。来回跑,太累了。”
“不会。”左琋坚定的摇头。
李白白知道她这一次是害怕了。他想劝她,但知道没有用,最后只能妥协。
Dyna在一旁说:“左,我会照顾他的!”
左琋感激的看着Dyna,“谢谢!”
“我是他女朋友,应该的。”Dyna说这话时候,红着眼睛看着李白白。
即便他当初叫她假扮他的女朋友是为了不让左琋看到他一日日的憔悴,哪怕他对她根本没有感情,但她已经认定了。
既然是男女朋友关系,那永远都是。
李白白直视着Dyna,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多少次,他都跟她说他们只是做戏,不必当真,不用照顾他。
但她根本不听。
她固执的不像话。
左琋看到他们俩之间的眼神都有对对方的关心和不忍,她知道,Dyna是真的喜欢白白的。
没有哪个女人可以这么无条件,无私的照顾一个重病的男人。
除非,她爱他。
左琋本来是要走的,但还是放心不下李白白,所以就留下来没有走。
许昌华却不能留下来,他明天公司还有事。
左琋送他出了院子,“今天,很感谢你。”
这是由衷的感谢。
“你就不怕我做这些,是带着目的性的?”许昌华笑。
“除了把我制成标本,还有什么目的?”左琋反问。
许昌华真是觉得她很有趣,看着她红肿的眼睛和倦色,也不再开玩笑了。
“时间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如果有什么需要,给我打电话。”
“好。那你路上注意安全。”左琋随口客气。
许昌华打开了车门,“嗯。”
正准备钻进车里,他又探出了头,“其实,我之前确实是想帮你,也确实联系过唐老,但是唐老拒绝了我。他说他现在只钻研草药,不再给人看病。今天我打电话给他,也只是想再碰碰运气,没想到,他同意了。”
左琋不太懂他这是什么意思。
许昌华也不再说什么,“我走了。”坐上了车后,他便把车开走了。
左琋看着那尾灯消失在黑夜里,这才转过了身。
。
庄家别墅。
凌晨两点,庄煜手里点着一支烟,没有抽,只是那一点星火在黑夜里燃烧着。
他等了许久,看了无数次手机,她都没有给他打过电话,发过一条信息。
本不该所有期待的,但他还是忍不住渴望。
“许昌华陪着她把李白白送到了唐老那里。”阿炎突然出现在他身后,汇报着。
“嗯。”他只是轻轻的应了一声。
阿炎不太懂,明明这种好事可以自己去做,为什么要把一切输通了,让别人做了好人?
庄煜见他还不走,转过了身,把手上快烧完的烟摁在了干净的透亮的烟灰缸里。
“有事?”他冷声问。
“老大,明明是你把家里最名贵难得的参王给了唐老,唐老才愿意出山救人,为什么你不告诉左琋?反而让许昌华捡了个便宜?万一,左琋对许昌华……”阿炎皱着眉头,说到这里便不再说了。
庄煜在黑夜准确的走到沙发上坐下,“她不会希望我帮她的。”
“可是,难道你就不怕许昌华趁人之危?”阿炎不太懂,明明喜欢她,为什么不主动再把她追回来?
做了那么多事,为什么不敢告诉她?
不说,她又怎么知道还爱着她?
庄煜那双蓝色的瞳孔在黑夜里显得那边的诡异,“那是我的女人!”
一句话六个字,就已经标记了左琋的身份。
他庄煜的女人他可以放她在外面做自己的事,但不代表,她不属于他。
现在他们之间只是处于一个停顿期,慢慢的就会到修复期。
他给她时间,让她做她想做的。等这一切结束后,他会把她捞回来。
阿炎闻言便不再说什么。
是啊,那是老大的女人,除非他不想要,谁敢抢?
“黄珊瑜还在三市,她不时的去看老爷子,要不要让她离开?”
“不用。既然夏明烨要把她留在这里,自然有留下来的目的。现在目的还没有达到,怎么让他心里舒服呢?”庄煜慢慢的靠着沙发,漫不经心的说着。
阿炎点头,“明白了。”
“没什么事,回去吧。”庄煜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我走了。”话音刚落,房间里便安静了下来。
良久,庄煜才睁开了眼睛,走出了玄关。
天亮了。
庄煜的车子稳稳的停在了那座与城市无关的房子外面。
他坐在车里,一直看着院子里的动静。
不出意外的,他看到了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
瘦了。
真的瘦了许多。
头发已经齐肩,因为消瘦,所以五官显得更加的精致挺拔了。
她还是穿着白衬衣,发白的牛仔裤,小白鞋,整个人跟个正值青春年少的学生。
她帮唐老把偏屋里装着草药的筛子端出来放在架子上,迎着朝阳,她的周围有一层淡淡的光晕。
按捺住想叫她的冲动,在她再一次进屋后,他就开车走了。
开了几百公里路,只为了来看一眼她好不好。
看到了,便了了心里的一桩事。
左琋听到外面有车子的声音,她端着筛子出来,只看到外面的一尾尘土。
微微皱了皱眉头,便也没有在意。
她晒好这些草药之后,又回了房间。
唐老正在给李白白配药,然后亲自去煎药,全程自己一手操办。
就算Dyna想帮忙,他也不肯。
Dyna陪着李白白,左琋则去了后院看唐老用柴生火,摇扇。
“这煎药呀,是一门学问。不管是煎药的器具,还是这火候,都必须要配好。不然这药效,就达不到最佳效果了。”唐老知道左琋在一旁看,他便抚着胡须头头是道的说起来。
左琋答:“确实。这中医可是几千年前就有的,这里面的学问,可深着呢。”
唐老看了她一眼,同意的点头。
左琋忽然想起昨夜许昌华走之前说的那句话,还有唐老对李白白的照顾确实是挺上心的。
虽然不知道老人家是不是因为她们在这里,所以才会这么亲力亲为。
她这么想,总觉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许昌华都说了,老人家早就不再将病人接回来,亲自看诊了。
那到底是什么原因,老人家对李白白如此不同呢?
“唐老,有件事我想请教一下您。”
“你说。”
左琋抿了抿唇,“听说您这些年一直都钻研草药,不再治这种大病了。许先生也说过,之前他向您提过,但您拒绝了。是什么原因,又让你愿意帮助我们呢?”
唐老已经停了蒲扇,让文火慢慢的煎着药。
他站起来,左琋立刻伸手去扶了他一把。
他摆摆手,便走向一旁没有分出来的草药堆坐下,开始挑捡草药。
“老头子确实是早就不再看诊治病的了。早在半年前有人找到了我,让我帮忙给一位结肠癌晚期的病人看病,我拒绝了。那可是癌症晚期,不是一般的普通感冒。治一个人,需要花费很多的精力和时间。老实说,我不想到了晚年还这么操劳。呵,大概这就叫自私吧。”
老人家笑着摇头,“唉,老头子一大把年纪了,早就该看清生死。只是那人说,这位患病的是个年轻的小伙子,还是他最爱的女人的最亲的人,如果小伙子不在了,他女朋友一定会难过,很伤心的。后来,为了表示他的诚意,他还专门把一颗少说上五百年的参王送给了我。我依旧是拒绝的,但是那个人太执着了,基本每天都往我这里跑,最后架不住他这翻苦心,老头子我只能应下来了。”
“为自己爱人的亲人这么劳心劳力,可见他是对那位姑娘很重视啊。”唐老感叹着,“如今这个世界还有这种重情重义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左琋不知道此时的心情该怎么来形容。
是震惊?是不可思议?是感动?最终,五味杂陈。
唐老突然看着她,“姑娘,那人说的应该就是你。我以为把病人送到我这里的会是他和你,没想到是另一个人陪着你来的。”
左琋努力的扬起了唇角,“嗯。”
“唉,你们俩一定是闹矛盾了吧。他早就跟我说过,之后会有人给我打电话,只要说是治结肠癌的,就同意接受。姑娘啊,一辈子能遇上这么个为自己着想的男人,是难得的幸运。”
难得的幸运……
左琋心里默默的念着这几个字,她的心跳砰砰砰的一声比一声重。
他们之间,难得的幸运,难得的……不能在一起。
跟唐老结束了对话,左琋便去了李白白待着房间里。
Dyna陪着他说话,女子声音轻婉动听,男子安静的聆听着,画面也是那样的寂静美好。
“小琋!”李白白看到左琋,便叫着她。
左琋笑了笑,走到他身边,坐在竹子编的椅子上,“今天感觉怎么样?”
“我很好。”李白白冲她笑。
左琋的心微微一痛。
他不好。
晚上的时候,他痛的一直压抑着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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