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值冬至,朱煜要在保和殿筵请众臣,先回乾清宫换身便服,再沿铺墁花斑石的廊道前行。
抬首入目坤宁宫的匾牌,接到讯报,昊王率大军渐近京城略思忖辄身朝皇后的东暖殿去,才至明间,便见四五太监拖拽个血肉模糊的人出来。
一众见皇帝突然莅临,慌慌忙忙行跪拜之礼,朱煜垂眸扫过被血水浸透的裙袂,应是个犯事受惩的宫女。
他径自朝房里走,门前的宫女打起帘栊,一面已有人禀报去了。
朱煜进得房内,夏皇后静静立着侍迎他上了暖炕,宫女斟来茶水,他捏着定窑白釉小盖钟晃了晃又放回炕几面。
夏嫱冷笑,执壶自倒一钟儿,吹散热气吃了口,语气难形容:“皇上再毋庸担忧谁会下毒害您,那包藏祸心的贱婢,被妾身挖出眼珠、割去舌头,划花脸面,拿刀子把她心窝剜个血洞,扯出心肝五脏装进罐里,送至皇儿灵前祭奠。”
朱煜心底一沉,却不露声色:“皇后喜欢就好!只是”他环顾四围颤兢兢的宫女:“皇后久侍宫闱,素以端庄淑睿、敦睦嘉仁为天下臣民称颂,而近来却屡屡凌虐宫人,非死即伤。若是传扬出去,有失你的德行,亦伤皇族体面。”
他顿了顿,嗓音难能这般温和:“大战一触及发,后宫安和祥泰,你父亲才能心无旁挂、尽忠恪守保朕的江山,待叛乱平定,来日方长,朕与皇后定会再有龙嗣的。”
“再有龙嗣?!”夏嫱喃喃重复,忽而拍掌大笑,她笑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这世间原来真有这样的人,胸怀大恶、满嘴谎言还能朗朗说的天青白日。
朱煜恼羞成怒地拂袖而去,走了很远似还能听见那刺耳的笑声,他阴沉起面庞,在廊前站定,命将坤宁官的管事公公带来。
等待间暇,天空西风紧起,彤云密布,他眺望远处叠叠大殿单檐顶、铺设的黄玻璃瓦被大雪覆盖地严严实实,太监一路小跑着点亮五彩宫灯。
他听得松枝被压得咯吱作响,听得有人报管事公公到了,有噗通跪拜声,不曾开言问,那管事公公已从芳沐姑姑在沈夫人处受辱自说起,到她给皇后娘娘哭诉,并娘娘去替她撑腰,不晓怎地带芳沐姑姑回寝宫后,各种苦刑用上,便没了性命,从头至尾叙的详细。
朱煜手背至身后,慢慢问:“那宫女受刑间可有招认甚麽?”
管事公公垂首回话:“芳沐姑姑由皇后娘娘亲审,招了甚麽奴才在帘外不曾听清。”
朱煜挥手让他离开,面无表情的略站了站,方才向近侍尹公公低道:“皇后禀性癫狂暴戾,残害宫人罪不可赦,再多留不益,昊王兵临城下与朕对决那日,你把那坛梅花酒捧去给她吃,若是不肯就硬灌入喉。”
尹公公应承称是,朱煜下了踏垛,足荡银花不疾不徐地走着,他觉得这雪下得分外好,想着昊王人马正忍饥受寒的日夜兼程,这心情愈发愉悦了。
宫殿监的公公见皇帝而来,连忙命奏清平乐,引侍众臣进殿分两队立候两旁,朱煜上座受臣们一跪三叩,礼毕方两边列坐,开始上馔。
但见:殿升紫烟,堂亮明珠,乐曲绕黄梁,歌舞传画栋,窗外是银装玉碾,窗内是花团锦簇,尚书少卿,一个个满脸名利;都督将军,一副副沟壑难填,只道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明日愁不愁。
又有诗证:觥筹交错尽虚佞,推杯换盏无真衷。
一言道尽王朝将至尽头时、君臣及臣臣间的无情无义矣。
秦砚昭端盏上前敬酒,一面恭敬地说:“不知冯舜钰羁押宫里可还顺遂?终是有情一场,还望皇上能容臣与她一面。”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