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完半条街道,真静偷瞄了何当归一眼,见她面色如常,没有把自己尿床的糗事放在心上,不禁松了一口气。想到对方不光为自己家里还清了债务,还坚持送十两银子给自己娘亲,心下十分感激。须知对方的身份虽然是千金小姐,之前却穷得叮当响,只能吃野菜拌饭充饥,现在辛苦赚得了二百多两银子,转手就在自己身上用去不少。
为什么她对自己这样好?为什么自己总感觉对她似曾相识?为什么她对所有的事都有一种尽在掌握的自信?
望着那沉静姣好的侧颜,真静由衷地感谢道:“小逸,谢谢你对我无微不至的关怀,以后我一定好好学习梳头,每天都给你梳头来报答你的……”
“不必!”何当归坚辞,想了想她又说道,“真静二字是你的法名,这名字虽然极好,但为了表示你已经还俗入世,从前的法名就不能再用了。刚才我听你娘亲叫你妞儿,就想起罗家也有几个红妞儿蓝妞儿的,你再叫妞儿就重名了,不如我给你新起个名字吧,就叫‘蝉衣’如何?”
“蝉衣、蝉衣、蝉衣,”真静笑道,“真好听的名字,蝉衣是什么意思啊?”
“蝉衣是一味药材的名字,”何当归为她解释道,“你大概也听说过,罗家是大明第一医药世家,罗家开的三清堂是个八十年老字号的医药堂,行医的年代甚至可以追溯到南宋的时候。所以,罗家的先祖为了弘扬家学,让子子孙孙捧好了祖辈传下来的饭碗,就兴起一个给罗家子孙起药材名儿作名讳的传统。直到现在,罗家的大部分人仍然循着这个惯例给子女和贴身的侍婢仆役起名儿。”
真静惊奇道:“如此说来,你们全家都是用那些药材来起名儿的吗?”
何当归点点头:“罗东府和罗西府的六房大致都是依着这个传统,京城罗家另有十几房,已经没有严格遵循这个传统了。我外祖父那一辈,用杜仲、杜松、杜衡等入名;我母亲这一辈中,用川柏、川谷、川朴、川芎、川乌、川椒等川字辈的名号;再到下面一辈,就是白字打头的白前、白及、白蔻、白芷等,因二小姐嫌原先的名字不好听,二太太又设法说通二老爷为其更名为白琼。”
真静恍然大悟:“说起来,你的大名‘当归’也是药名啊!”
何当归愣了一下,因为当归虽然是一味药材没错,但是据说母亲给自己起名的时候,想的却是另一层意思……
真静又问:“那个蝉衣是治什么病的药呢?”
何当归眼珠一转,回答道:“蝉衣通肺经和肾经,去心火湿热,对小儿尿床的疗效颇好呢。”
真静捂着脸尖叫一声,要求改名,两人一通笑闹,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路过干货店的时候,何当归让真静在外面等着,自己进去一会儿后拿着个纸包走出来。真静好奇地问:“你买的什么啊?”
何当归微笑道:“回去以后你就知道了,瞧,那边有一家成衣店,咱们进去找两套合穿的男装换上。一会儿还要去群贤楼吃红烧狮子头,你这一身道观的道服太扎眼了,会有人说闲话的。”
于是两人进去各自换了一套男装出来。走到成衣店门口的时候,两人看到内侧的门上挂着各式各样的戏剧脸谱,五颜六色的非常漂亮,于是上前观看,品评了一通。
真静见何当归挑了四五个打算买下来,劝阻道:“这个虽然好看,但不顶吃不顶喝的,赶路带着多累赘啊,别买了,咱们的行李马车都装不下了。”
何当归把其中一个脸谱比在脸上,俏皮地说:“我买了送人的,有些人成天板个死人脸,还不如带张脸谱过日子。你觉得呢,高大人?”话音刚落,真静就见门口出现了一个高大黑影,赫然板着个黑青的死人脸,吓得她缩了缩脖子,退到何当归身后。
这个女子,真的和旁人都不同……高绝的心里不由这样想着。
山道上初见时候,她指着路边的山草一一讲述着哪些可以入药,能医治何病,双目灵动活泼,被跟在山道后面的他们九人全部听去看去了。
上前打招呼的时候,她的眼睫低垂,即使听到段晓楼说他们是官差,低垂的眼睫也不曾抬起来,甚至没有任何颤动,当时他便怀疑,这不是一个寻常的女孩子。
再见她,是自己一刀砍了桌子,太善前来致歉的时候,段晓楼想见见死而复生的何小姐,他们才知道那个熟知草药的小道姑就是何小姐。这一次,她还是恭敬疏离地垂着眼眸回话,用两把小扇子一样的睫毛遮去了眼底的潋滟水光。
然后,他们抓到了炼制和倒卖禁药的太尘,去药庐搜证却一无所获,门上突然传来了轻叩声,他上前开门,又看到了那双清冷的眼睛。寒夜中,那双眼睛静静地望过来,如他料想的一样沉静中藏着无数的秘密。
在她张口道出他的武功罩门的时候,在她找到太尘藏药之处侃侃而谈的时候,在她取出两根绣花针为他和陆江北压制药性的时候,在她晨起后闲适悠然地打着五禽戏的时候,在她慵懒地从床上撑起来对他下逐客令的时候,在她对着棺材铺掌柜睁着眼说瞎话的时候,她的眼睛经常闪烁着一种令人无法逼视的光彩。
渐渐地,他忍不住迷恋上那样一对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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