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老太太听后就皱了眉头,昨天孙氏说,那些符咒是川芎五年前从道观带回家,埋到宝芹阁院里的,还说找黎相士鉴定过。如今又有人见着孙氏买通黎相士,真是太可疑了,孙氏究竟在背后搞什么鬼?除了给老二的妾室灌药,不让她们给罗家开枝散叶,孙氏还做了多少昧心的事?
宝芹阁中还有毒药库?连芍姐儿手中那些下三滥的药,也是从宝芹阁拿走的?芍姐儿当年摆弄痒粉和哑药,还只能责怪她一句,小孩子不懂事;而孙氏身为当家主母,手里经管府中钱粮大小事,家里无人不服,可她还收藏那么多毒药,她存的是什么心?
老二如今快四十的人了,一事无成也就不提了,到现在连个承继香火的儿子都没有,原来都是孙氏在背后弄鬼。这个该死的毒妇,她自己肚子不争气,还拦着不让别人生,她可真是个有主意的人哪……罗家的家业,连同一个天下第一的三清堂,将来大半儿都是二房的东西,她立意让老二只有她的亲生子女,又把老二管得服服帖帖,合着以后三清堂就变成她的私有财产了!
何当归瞧出老太太的脸色不善,趁着相士还没进来的空隙,又重提起“滑胎药”的事:“二舅母压着下面的妾室,不让她们有孕,可是,总有人不愿认命,要顶着风头争一争。那花姨娘就是个有志向的,觉得只要顶风生出一个儿子,那她以后的地位就大大不同了,因此前几个月瞒下了她有孕的事,等胎象稳固了才说出来,这时候,就算二舅母容不下她,想害她也比较棘手了,须知道,家里多少双眼睛盯着花姨娘的肚子呢。”
绩姑娘刚从郊外回府,还没听说过这一段公案,可花姨娘的问题,她也知道一些,听三小姐提到这个茬口,她也忍不住将自己知道的实情告诉老太太:“奴婢也听下人议论过此事,他们还打赌,花姨娘的肚子能保到第几个月,多数人都押赌说,花姨娘不光生不成,还要送掉自家性命。奴婢听后气愤,上前跟他们理论,可他们个个都一脸神秘样子,仿佛揣着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就我一个人傻傻被蒙在鼓里一样。”
老太太立刻想道,那些下人秘而不宣的事,一定就是孙氏用九草汤给所有二房妾室绝育的事。他们明明都知道,孙氏的种种恶劣行径,可他们却没有一个人来跟自己透一个口风,可以想见,孙氏这些年在罗家的积威有多深!这个孙氏,已然湛湛爬到自己头上了!
何当归点点头:“不错,不光下人们关注花姨娘的胎,就连老祖宗您和二舅舅,也对花姨娘嘘寒问暖。二舅母心中不忿,这还没生出来,不知是男是女,你们就这样上心,一旦花姨娘生出个儿子,岂不威胁到她的地位?”她仿佛亲眼见过一般,绘声绘色地讲道,“于是,二舅母才一面对花姨娘的安胎药私下做着手脚,一面又栽赃给我,而花姨娘呢,前次聪明地避过了九草汤,这次当然也聪明地避过了滑胎药,还懂得聪明地买通马大夫,为她圆谎说,腹中胎儿受滑胎药影响,变成痴儿了。”
老太太听得心情沉重,一时也未感觉奇怪,何当归怎么知道花姨娘买通马大夫的始末。毕竟,花姨娘和马大夫的交易,都是后来秘密审讯马大夫,才从他嘴里挖出来的。
何当归也是三分已知的真相,搭配着七分猜测联想,怎么对孙氏不利怎么说:“二舅母也被花姨娘蒙蔽,以为胎儿的事已经解决,不会对她构成威胁,于是又想将此事牵罪到我头上。于是她威胁花姨娘说,私自怀孕已犯重罪,要想跟她的痴儿母子平安,在罗家长久住下去,就要配合她诬陷我。然后,二人达成默契,才有了接下来的一连串故事,什么人证物证,都是她们一早安排下的。”
老太太冷不丁问:“你二舅母为何执意要栽赃给你?她为何独独容不下你?”这个外孙女,这几天真是伶俐得过分了,她知道这么多事,还知道孙氏怀死胎又悄悄堕胎,为什么直到今日才讲出来?
“……”何当归愣一下,反问说,“我一个小孩子,怎能知道大人们的心思,老祖宗您是这家里的尊长,知道这家里的各种典故,对家里所有人的脾性和行事也都瞧在眼里,您都不明白的事,我又找谁去问呢?”说着幽怨低头,“我何尝不想去问二舅母一句,我究竟有何辜何罪,才会让她多方加害?”
绩姑娘助言道:“是啊老太太,这怎么能怪三小姐呢?她还在摇篮里不知世间愁的时候,二太太就已经瞧她不顺眼,要剪破她的手指了呢。”
老太太想起旧事,点头道:“这个孙氏,忒歹毒了,难怪教坏了芍姐儿,真气煞老身。那花姨娘也是,若不是因为她如今被孙氏吓成失心疯,肚里有有个男胎,老身也绝对饶不了她!”
何当归在面纱下无声地笑了,随着庚龄渐长,老太太的耳根子比几年前更软了,东风也进西风也听,平素孙氏冤枉自己的时候都非常容易,这一次,孙氏可否想到,她也有被飞来横祸压得抬不起头来的时候?不知是她孙湄娘,连同她的一双好女儿,这一次也要跟着尝一尝酸果子的滋味。
洪武三十一年的这场星月曳地、地动扬州的怪异天象,上一世据柏炀柏说,是乱世将起的征兆,而在她眼里,未尝不是一个新旧交替的转折点?
孙湄娘她老了,该去水井里歇一歇了,等到罗家出现危机,老太爷也撑不住的时候,孙湄娘这样的当家主母怎么能安抚人心呢?与其到时候吓得她收拾细软,连夜奔逃娘家,还不如现在给她卸去担子,让有能者来担当。
罗家的新任家主?呵,真是一个有趣的更替。
“花姨娘为了保护她和肚里的孩子来冤枉我,我虽然气恼,也能体谅她的心情,毕竟为了求生存,二舅母是她不得不巴结的对象,”何当归正色道,“可是这一次,老祖宗您非得将她唤出来,将事情始末讲一讲,揭露奸人的罪行不可。”
“可,花姨娘不是疯了吗?”老太太怪道。
“她,真的疯了吗?”何当归也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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