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有人在穿梭忙碌,窸窸窣窣的声音中,夹杂着极小声的对话——“她肚子里还有孩子,如此受惊,不会有什么意外吧?”
“老祖宗放心,外祖父的计策万无一失,稍后看完了全场的戏,你就不会再心疼她了。”
“接下来怎么办?”老太太的声音仿佛喘不上气一样紧绷着,“呼,呼,不知是不是这戏做得太逼真,连老身也被吓得不轻,此刻四肢发抖,还透不上气来。”
何当归的声音体贴从容:“老祖宗张口,含上这个就没事了,这屋子里住的全是罗家先祖的英灵,他们会保佑咱们的。”
“呀,真苦,这个是什么东西?”
“这个啊,是正气丹,是我从药庐中自配自炼的丹药,老祖宗将就着吃吃吧。我依着外祖父的法子,在室内点燃了古珀松脂香,闻了之后可令人心跳加速,盗汗发冷,进而心神不宁——二舅母那样精明强干的人,不用点非常手段,怎么能吓到她呢。”
“哼,这女人歹毒之极,我甚是厌恶,今天就替川谷休了她,以后你不可再叫她舅母。”
“哦?那我可怎么叫她好呢?”
“直接叫名字!”
“那就……谨遵老祖宗示下。”
孙氏觉得自己周身仿佛浸在一片冰冷的水汽中,连打几个寒颤,昏昏沉沉之间,仿佛又看见了润香那一张恐怖的没有眼睛的脸,流着一道又一道的血泪。每次一正视那张脸,那脸都会张大了嘴巴,露出里面空荡荡的牙床,以及少了大半截的鲜红的舌头……
“呀——”孙氏再次极度受惊,猛然弹坐起来,全身冷汗倒流。
她喘着粗气,回想到最后一次见活着的润香时,对方那被拔去所有牙齿后,满口流血,双目怨毒的样子,越想越觉得后颈凉飕飕,仿佛那一双眼睛又跑到她后面去了。
自从上次被人告发了罗川谷和润香的苟且事,孙氏非常气恼罗川谷的下流无耻行径,却不能拿罗川谷出气,于是转而拿润香开刀。润香当时苦苦哀求,说自己是冤枉的,被迫的,而且肚子里的孩子不是罗川谷的。孙氏自然不肯信,于是让人按着那女人,拔光牙齿,剥了衣服,在柴房中倒吊起来。
后来,何当归在老太太面前揭发出了这件事,老太太当场叫人去把润香放出来,可派去的人空手而归,跟老太太几句耳语,老太太登时脸色铁沉,孙氏见了之后也心道不好,猜想大概是润香被冻死,肚里孩子掉了。于是当晚散了场后,孙氏匆匆奔回宝芹阁柴房察看情况,进去之后差点儿没吐出来——
呸……呀……
那个该死的贱蹄子不知是不是疯了,死就死了吧,居然在临死前自挖了双目,还拿柴刀自削去一截舌头,用那个东西在墙上写了一行大血字:孙湄娘,我会盯着你,一直盯着你,我和我的孩子都会盯着你,直到你死……
孙氏看得头皮发麻,当时就觉得小腹中的那团肉紧缩成了一团,死死沉沉的,立时捂着肚子皱眉。吓得丁熔家的连忙扶着她离开,又吩咐人拆了整座柴房,在宝芹阁各个屋舍中大肆点艾叶熏染,烧艾叶水擦拭驱邪。
罗川谷听说了点儿这个事,也是一阵头皮发麻,印象中润香白嫩清秀的脸,立刻变得格外怖人,此后,他夜夜与孙氏同榻而眠,整宿烧着明亮的灯烛壮胆。饶是如此,两人还是经常觉得心头惴惴不安,尤其是亲眼见到那幅景象的孙氏,已经连续在梦中重温了好几次润香那凄厉惨绝的死法。
有时候大白天,孙氏也常常感觉到,润香真的就在某一个看不见的阴影中,黑黢黢地窥视着自己,每当这样想的时候,她的小腹就有点坠痛。这一胎对孙氏而言非常重要,担心胎儿不保,于是,她从各种相士道士手里求驱邪的符咒,安心,安神,安胎。
坏事做得多了,她也有被反噬的时候,当时越狠毒越疯狂,时过境迁之后,自己脖子上的绳套就收得越紧。
此刻在祠堂重遇那番景象,还见到了润香的死人脸,孙氏受到的惊吓不可谓不大,昏过去又醒过来,那一番景象还是缠绕在眼前,那对眼珠子的湿漉触感,还残留在掌心中。孙氏做了两个深呼吸,心绪依然不能安定下来,嗅着鼻端的香火气味,猜到自己如今仍身处祠堂之中,她摸摸索索地爬起来,支撑着双腿一抖一抖地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又有个声音在她的后脑勺上响起,是一个小奶娃娃的尖尖细细的腔调——
“娘,你的花裙子破了!你的花裙子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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