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当归瞧得耳根一烫,不再去看了,简单收拾一下,今夜打算留青儿一起睡,夜里说点子悄悄话儿。过了半柱香的时间,青儿才跌跌撞撞从外面进来,其人如一尾刚从开水里捞出的虾子,嘴唇红通通的,肿起一片,颈上也添了几颗小草莓,看情形真叫高绝占足了便宜。
青儿气哼哼地在碎玉桌边坐了,先拿两碗凉茶漱了口,然后开始狂吃桌上的松糕和核桃酥,抓起一把孟瑄捎来的那个可可糖就着吃。等嘴里塞得满满当当的时候,她才哼哼道:“笑吧笑吧,我知道你一定看见了。”
“我倒无甚可说的,高绝不是个多讨厌的人,”何当归挪到光线适中的地方,手里做着香包的针线活,慢悠悠地说,“跟你也看不出哪里不般配,只是,就算他许你当平妻,也只是个本家认定的身份,在官府那儿不被认可的。律法从不接受‘平妻’的说法,‘后来为妾’是铁则,除非有天子铁劵——历朝里,尤其是在唐朝,天子将自己女儿许配给有妻室的大臣时,若人家大臣伉俪情深,不肯将原配贬为妾,那天子只好将公主当做平妻下嫁大臣,谓之‘两头大’,其实在家里,还是有铁劵的公主身份更高贵。”
青儿埋头狂吃,哼哼道:“跟我说这些干嘛,我才不嫁给高绝,我嫁陌茶山庄里每天一起吃饭的那个老头儿,都不嫁高绝。他先偷袭我的,我哪里是他的对手,就当被猪亲了一回,反正我经常吃猪头肉、猪口条。”
何当归的玉指在夕阳笼晖中飞针走线,微笑道:“我不过是为你考量,你就是个傻大姐,被人卖了还在为人数钱,曹刚直和齐玄余两起事就是活生生的实例。因此,假如你嫁进孟家,我才能就近照看你,倘或入了高家门,就算高绝对你有一二分真心,他的夫人手下功夫可不是盖的,听说不光手腕毒辣,更兼会点儿武功。我的柳穗的鼻子,就是她母亲的杰作,有其母必有其女,你难道不害怕吗?”
青儿一边苦吃,一边模糊地答道:“我早就不喜欢高绝了,上次那个,在兔儿镇,那个……我现在喜欢柏炀柏,还想减了肥倒追他呐。”
柏炀柏?何当归吃了一惊,那老小子怎么放的电,还没露出真容,就骗到了青儿这丫头的芳心?
“有一回他摘了面具,”青儿边吃边咕哝,“觉得很像工藤新一,而且同样都是隐藏很深的那种人,有时候偶尔一个倔强的眼神,让人感觉还蛮心疼的。”
何当归自认孤陋寡闻的了一点,不知工藤新一为何许人也,不过青儿她,唉,什么时候能从她的虚幻世界里走出来,正视一回她身边的那些男人,有几匹都是活生生的豺狼人物啊,她这只小绵羊还在浑然不知之中。
“青儿,你很饿么?吃得好像饥饿难民。”她奇怪地问道,“你不是要减肥追柏炀柏?”
“我要先吃成一只猪,让高绝永远不想再亲我,”青儿自作聪明地计划道,“然后再趁他不注意的时候一下子减肥变瘦变美,迅雷不及掩耳地嫁给柏炀柏。所以,这一段时间我就跟着你混了,小逸,咱们同吃同睡,我不信高绝那厮会当着你的面欺负我,你可是他的旧梦中情人。再有下次就告诉我哥,让我哥掐死他。”
“廖之远打不过高绝。”何当归指出。
“那再加上你舅舅。”
※※※
灯火阑珊处,人瘦如海棠。不同于扬州城里的万家灯火,这一片富贵闲人的别院居所,十室九空,灯火也是分外寂寥的几簇跳跃花点,还不如夜空中的星辰沾人气儿。
有青儿伴随的日子,比平常更不显见时光的流动痕迹,转眼之间,孟瑄他们已走了十多日了。黄历一页一页地翻过去,今天停在三月二十四这一页,明日就是三月二十五了,有种头顶上方悬了一柄青锋剑的紧迫压抑感。而她跟青儿相处笑谈之时,面上又要一直装的淡淡的,完全没有心事的样子。
她也不清楚,往日里那个聪明过头的自己,这回怎么就自己磨熬起自己来,这种与自虐无异的行为,就像一把小刀样从心口一道一道划过去。
她在不着痕迹地等待孟瑄回来救她。
他不是已经听青儿提过了么,她的这个病况,需要尽快圆房……他看上去,颇显得细致无疏漏的一个人,这回却疏忽大意了一次吗?还是说,他早急巴巴地去四处寻访他的隔世情人去了,如今已不大将她放在心上……
与青儿相拥一眠后,后半夜里冻醒了,原来是青儿将被子踢床下去了。她睡在床榻里侧,伸臂够了几回地上的被子却够不着,只好下床去拾被子。忽而觉得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是了,她在水商观和蝉衣共睡一床取暖,蝉衣也是爱蹬被子,她当时就是跳下床去拾被子,才第一回发现自己有了内力,那种欣喜得如满饮一盅蜂蜜的心情,到现在还能回忆起来。
时光过隙,转眼就是在这个时空里的第四年了,她还是她,有些人却已不是本来模样,还有些人已不在身边。
她又惦念起蝉衣和薄荷,终是睡不着了,就为青儿盖好了被子,披衣下楼去观月望星,出门之时不防跟院里的一个人打了个照面,把她吓了一跳。
“你……你怎会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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