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姨母大概是从未经历过这等“外交”模式,整个人愣怔当场,还是萧氏见机识趣,摆摆手示意不知如何是好的仆妪出去,亲手扶了姐姐几乎是强摁至榻上。
莹阳真人一步上前,跽坐榻侧牵过萧姨母手腕就凝神听脉。
十一娘站在稍远屏角,打量真人专注神色,许久才垂眸,唇角轻抿,老师依然如此,面冷心热。
她又听真人总算开口,语气却和软下来:“难怪我刚从洛阳归来,篱下居士就闻讯而至,险些下跪请求,央我务必请托凌虚师伯替他家娘子看诊,萧娘情形果然堪忧,本身气血两亏,却还心积忧愁,难怪成了这般模样,若再不妥善保养,这胎固然难以保全,母体也会大受损伤。”
萧姨母这才回过神来,牵挂的却是另一件事:“果是外子请得真人驾临?”面容上流露出悲喜加交神色。
萧氏哭笑不得,却还不待她细询,莹阳真人就笑了出来:“可不是,我还从未见过李篱下这般泼赖,竟是我不松口,他就混在我上清观不走,为了央我答应,竟然连篱下居都舍了出来。”
京都无论文士抑或纨绔,无不知李篱下视樊川别墅更胜性命——当初有一狂生,好容易请托获邀,赴请时却不知收敛,饮得大醉后发起疯癫来,竟引火烧庐,多得众人扑救及时,倒没造成毁损。李篱下大怒,当场拔剑欲与狂生拼命,好歹被众人劝阻,那狂生自此之后便被李篱下视为“血仇”,每每遇见都不免恶言相向,更甚于当初引荐此狂生者,本为篱下居士好友,却也就此断交,李篱下视他等同陌路。
得知这回为了保她母子平安,李郎竟能割舍篱下居相赠,萧姨母更是悲喜加交,竟不顾真人在前落下泪来,话说出口,却仍是怨尤:“他既能如此,为何不听我央求,遣散那些侍妾美婢。”
萧氏实在觉得姐姐太不像样,连忙打断:“依真人之见,可有良方调养,能保家姐母子平安。”
“我于医术也只略通,凌虚师伯却是受太后诏见,应会在宫中盘桓数日,需得待他得闲,才好替令姐诊断,只药剂调养固然不可少,要紧还是心绪开解,有孕在身,本就经不得过多忧郁……便罢,我既看在篱下居这份重礼上,应允了李郎,便当竭力。”莹阳真人说道:“萧娘可愿随我往上清观,一方面能得清静调养平息愁郁,再者待师伯事了出宫,也便于替萧娘诊治。”萧姨母还未出声,萧氏却已喜不自禁,恭身一礼道:“有劳真人照抚,家姐之幸。”
萧氏委实担忧凭姐姐性情,怕是会趁这时机干脆逼迫姐夫遣散侍妾,夫妻两说不定又会争吵,更加造成姐姐忧郁怨愤,哪还能安心保养,莹阳真人有这世间难得通透明白智慧,有她点拨开导,姐姐说不得就能开悟,懂得珍惜自身。
更有凌虚子妙手回春医术,姐姐这回才有望挺过生死攸关。
及到回府,萧氏仍为这事庆幸,而韦太夫人得知儿媳在这要紧关头还不忘去李府,也料到萧姨母恐怕有些不妥,心中牵挂,听闻萧氏归来,便唤人来问详细,听得萧姨母竟为一句“子女双全”争风吃醋全然不顾自身后,韦太夫人也觉气恼:“真是荒谬,女人自己都不爱惜自己,又怎得旁人珍重?莫论旁人,便说是我,若为这类闲事自伤,怕是早在你阿翁过世前,就已经呜呼哀哉!”又听莹阳真人愿意开导,求凌虚子诊治开方,韦太夫人这才颔首:“如此,行舟也不必过于担心,别看莹阳真人表面疏淡,实为冷面热心,她既承诺,势必尽力。”
又叹息一声:“莹阳真人至情至性中人,虽为情之一字,甘愿终身不嫁,却也是世间难得通透人,我这一世真心羡慕者不多,真人便是其中之一,多少人能有她这样果断,得此清清净净自由自在一生……有她开导,你姐姐许能明白几分。”
萧氏笑道:“媳也是这般庆幸。”
韦太夫人沉吟一刻,又才说道:“清明即在眼前,家祭虽要准备,也莫忘往慈恩寺,为裴后做场法事,这一转眼,也三年了,宫里虽然定有祭礼,我们却也要略尽心意。”
萧氏先称喏,又问道:“阿家是否依然心存愧疚,媳却以为,虽裴公当年有所嘱托,然则后事,却非阿家能够挽回。”
韦太夫人摇了摇头:“我只愧没有保全你阿嫂,至于裴后,她深陷禁宫,我也无能为力……只我对裴后心存感激,当年我韫儿……”
提到贵妃闺名,韦太夫人眼中忽然掠过一抹厉色,瞬息却又平静下来:“韫儿最早为皇子媵,她性情又过于执拗,从不肯违心服软,这要是后来太子妃换作个气量狭窄之人,只怕少不得一番磨折打压,也亏裴后大度,能容韫儿冷傲,也不忌惮韫儿出身,衣食用度十分宽容不说,也毫不在意韫儿诸多失礼言行。”
说完这话,韦太夫人却像突感疲倦一般,再不愿多言,独自归于居卧后一间静室。
她默坐一阵,展开一幅卷轴,却是已经故世的柳正画像。
“我实在懊悔,当初怎么就没早下决心,柳正,你不该活这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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