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当然轮到太夫人惊讶了:“你如何得知这等大事?”
早有准备的十一娘当然将苏州鲜滋斋那回经历细诉一回:“儿见那店家十分感激裴后,纵然被贵宾问责,却也有理有据反驳回去,儿当时猜想,那店家所言应当属实,当初确是被裴后及裴相救助……只儿一直疑惑,想不透裴相既能路见不平救助百姓,应当具高风亮节之德,可后来如何会犯谋逆大罪。”
她这时目的,当然不是要从太夫人口中问得真相,只不过是想观察太夫人态度而已。
这问题显然更加不好解答,韦太夫人固然极为重视这个天资聪颖的孙女,并不将她当作懵懂稚子,以往也乐于耐心释疑,可毕竟裴郑一案关系重大,其中种种隐情,这时太夫人自然不会轻易诉诸。
是以她这回沉吟更长,才拍了拍十一娘的手背:“裴郑谋逆案,为天家决断,其中详细世人不甚了了……只你看法不错,至少在我眼中,四姐外王父裴公确为高风亮节之士,不说其余,但说眼下京兆十望,虽为名门著姓,看来风光显赫,但因家仆部曲不少,族人更是繁多,日常衣食住行需要耗废不少物资,便有职田祖产以及朝廷俸禄赏赐,也不是那么容易维持,只是咱们家,除了田庄俸禄等固定收益,也不得不行商贾之事,才能维持现下荣华安逸。”
就更不说有那大族权望,收取贿资、以公谋私。
韦太夫人叹道:“可裴公自任族长,严令族人不得以公谋私仗势谋财,甚至严禁家人行商贾事与民争利,因而才以节俭持家为裴氏门风,坚决不允铺张浪费。”说到这里,太夫人甚至冷笑出来:“裴公是否谋逆我这等内宅妇人不甚了了,却也听说天家抄没裴府,那执行官员却未搜罗出多少奇珍异宝,除了裴氏一族世代积累不少珍本字画,竟然还抄出满满两箱借据,都是些因为各种天灾人祸导致衣食无着平民百姓,走投无路下只好卖身,裴家诸多管事应是得了主家叮嘱,当察得并非好吃滥赌造成赤贫,禀明裴公,非但没有逼人为仆,还无息借债予人解燃眉之急。”
这事情十一娘当然知道,可眼下听韦太夫人说来,心情却十分复杂。
“此等善行,也不知裴公坚持多久,可却暗下行事,从未张扬以博取赞名……”韦太夫人唇角笑意更冷:“然而,裴公获斩,家产抄没,那负责抄罚官员却嫌没能因而获利,以裴氏家产皆归天家为借口,强逼欠债平民连本带利清偿,夺人家宅、奸人妻女、逼迫为奴!”
十一娘微微垂眸,强自摁捺心头激愤情绪,握着拳头提醒自己保持冷静,只将思绪岔开,用于分析韦太夫人这番态度。
没有装腔作势必要,倘若韦太夫人真与裴郑灭门有关,用那句天家之断不可妄议便能应付,根本不需要再说这么多话……倒像是,对那所谓天家之断嗤之以鼻、极为愤慨。
“十一娘,你虽智慧不比寻常,可到底年岁还小,这世间多少是非对错,并不是你现在以为那般黑白分明简单明了,只今日提及裴郑旧案,于我面前倒还无礙,万万不能在旁人跟前重提,我今日这番话,你听过就罢,也切莫告之旁人,你可谨记?”
十一娘连忙称喏。
其实韦太夫人今日这番直言,一来是因为被孙女触及旧事导致情绪激动,再者也是深知十一娘历来谨慎,不是多话人,当然还有一个重要原因……这且留作后话。
只十一娘虽判断出韦太夫人应与旧案无关,并且对裴氏族灭心存愤慨又饱含同情,那么便不大可能逼害姑母,十一娘正想再拐弯抹角一番,看看能不能再问出姑母“急病”一二线索,却被柳蓁领着五娘、七娘几个生生搅扰。
柳蓁这时已经进入出阁“倒计时”,当然不需再与姐妹们学习琴棋书画,可因为这几位嫡女日日都要过来旭晓堂用晚膳,柳蓁便也等到妹妹们散学,这才相随一同,只今日……却比寻常来得更早。
太夫人便问:“这才什么时辰,怎么就散学?”
柳蓁笑着答道:“原本还有一节琴课,先生却因私事而告假,孙女们便想早些来陪大母说话。”
这一“说话”,韦太夫人竟就考较起一众女孩经史起来,评价不是太高:“诵背还算流利,只释义尚不能融汇贯通。”却也没有太过严厉,原本贵族女儿习经史,多数只为备“不时之需”,并不用参加科举。再者各人天份有限,别说女子,便连那些十年苦读郎君们,也不可能个个都能融汇贯通、学富五车。
眼下名门贵女,虽说大多都在家长督促下诵习过诸如《论语》《礼记》《孟子》等等,可有的也只是应付,并不喜欢这类乏味经义,是以仍然优劣各异,并非所有名门闺秀都如十一娘前世一般,水平足能进士及第。
当然,关于闺秀们品性、见识,也与经义才学一般,并非如出一辄,不少望族闺秀表面温婉贤良,实则心胸狭隘、阴险毒辣。甚至世族女儿当中,也有不少火暴脾性,根本不受机锋婉转那类“应酬准则”规束,一旦发生争执,直呛呛的话甩去脸上也不算罕见。
总之许多道理女孩们都懂得,但是否按道理那般行为,可就大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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