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之间,京兆柳氏族中风浪迭生,一支出族,三房和离,然而却并没有闹得市坊皆闻,当然是因为柳直与乔氏不得不隐忍,无论嫡宗抑或秦、沈两家也秉持息事宁人态度,都没有声张传扬,是以也只有当事人几家亲近故交略有耳闻而已。
不过在柳氏族内,这事情当然隐瞒不住,可因为长辈们都得了族老叮嘱,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是以叮嘱晚辈们莫要私下议论,总体上看来依然还是风平浪静。
及到屈辱不甘的乔氏与满腹计较的和氏这对姑嫂终于被刘玄清送出咸宜观启行往蒲州祖籍,前往富平西岭祭告天地主持太后陵动土开工仪式的天子贺衍也终于归来京都,贺烨打听到兄长卤薄这日午后即能返宫,一大清早,总算是开口向三郎柳彦辞行。
柳家上下彻底松了口气——总算有惊无险将晋王送走,除了萧小九险伤,没要闹出其余祸事——至于金盏被晋王逼供削断一指的事,当然可以忽略不计。
也直到出了柳宅大门,内侍江迂一口长气才缓缓吐出,不过他仍然没有彻底安心,小声提醒主人:“大王,为保万全,莫不等到圣人回宫后再归。”
贺烨踏着金鞍,挽着马缰,闻言轻轻一笑:“不需如此,若是只有半昼时间我还防不住肖小算计,这样无用也活该受死了。”
然而这位金枝玉叶心情到底不曾放松,因为他十分明白,纵然这回避祸逃免受太后暗算,不过到底也露出痕迹来,要想彻底打消太后怀疑暂时转危为安,回宫之后如何应对才是关键,另外就是那个叫做霁德的宫人,简直就是一根毒刺,该得想个法子剔除才好。
待回宫之后,一贯不守礼矩的晋王照常没往含象殿,堂而皇之回到紫宸殿,经过他往常听学的书房,正巧看见教授陆正明满面怒火出来,贺烨反而瞪大了眼,又惊又疑地咋呼:“陆公怎么在这儿?”
陆正明猛然受这一声咋呼,更觉无限憋屈,他本是国子监司业,精通经史满腹才学,极受学子们尊崇,历来执教严厉不苟言笑,也从来没有学生敢在他面前荒嬉不敬,无奈受天子令下教授贺烨,竟然遭这顽劣拳脚相向,更不提寻常冷嘲热讽顶撞调侃,简直就是奇耻大辱!陆正明起初也欲向圣人直谏,请求对晋王严加管教,然而却被毛维等劝阻——
“陆公,在你之前,晋王已经打伤过三名教授,圣人回回只是称歉安抚,却一次不曾严惩晋王,太后看不过去,欲斥罚晋王,圣人却称晋王年少气盛需得缓缓引教,万万不能过于急躁,一昧庇纵。纵然你上本谏言,怕是也无济于事,不如万事顺着晋王罢休。”
陆正明仔细一想,倒也是这道理,圣人固然时有诏问晋王学业进展,他以实言告之,天子听闻晋王完全不受教诲,也只是唉声叹气,反复叮嘱需得耐心,待晋王年纪渐长就会明白师长苦心,压根没有责备拘束晋王的意图。
故而陆正明也懒得再在晋王身上尽职尽责,纵然晋王伏案大睡鼾声震天,他也只顾照本宣科,课时一终就拂袖而去。
可心里却不无憋屈,尤其是当好些时日不见的学生居然还好意思问他“为何在此”!
陆正明纵然惧惮晋王暴戾,然而这时也不可能有什么好脸色,硬梆梆答道:“臣奉圣令,于每日辰、未二时教习大王经史,大王虽这半月不告缺堂,臣却不能有违圣令。”
贺烨非但不觉抱歉,眼睛再瞪大了几分:“难道我都不见人影,陆公还日日来紫宸殿对着虚空授课不成。”说完倒是抱拳浅浅一揖:“服,大王我这回可真服气,陆公之迂腐果然到了让人五体投地境界。”
这话险些没把陆正明气得喷出一口老血,喉结也滚动了好几下,到底是忍住恼火:“大王既已回宫,莫忘下昼未课,臣暂且告辞。”拂袖而去。
居然还惦记着未课!晋王“啧啧”两声,暗忖陆正明这耐性可真算登峰造极,不过他受这奇耻大辱却没捅去含象殿,说明根本不知道向太后求情就能免却这桩棘手差事,太后竟然也没插手干脆劝说陆正明停课,看来陆正明果为天子忠臣,至少现在还未曾投诚太后党,倒不比谢、毛一流眉目可憎。
不远处几个宦官,见晋王与江迂归来,齐刷刷松一口气,一拥而前奉承讨好,哄得晋王眉开眼笑后才小心翼翼禀报太后有令,待晋王归来即往含象殿。
于是贺烨只来及换了一身衣裳,便被江迂陪侍着去见太后。
当然是一副吊儿郎当模样,仿佛他从来没有擅自离宫,在外头一住半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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