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如今税法实行租庸调制,授田之男丁,每年需服二十日正役,不役者按每日纳绢三尺为庸。但凡家境略微过得去的人家,都不愿受徭役之苦,甘愿用绢布抵庸,但只不过国家总免不得征召人力服役,进行辟如修筑道路、城墙、河堤甚至宫室、陵寝,并有开采矿煤、伐薪织纺、转输漕谷等等劳务。
以绢抵役造成人手缺乏,各种劳役便落在官奴、刑徒等身上,然而仍旧远远不能满足需要,是以各地官衙尚且需要征雇劳力,极大部分是由罪奴充任。
在大周买卖人口需经牙侩居间为证,牙侩若要取得经营资格又需要官府审批,牙侩也需向官府上交赋税,其中一个名头,便是无偿提供苦役。
因罪错被主家发卖予牙侩的奴婢,正常情况下再难转手,尤其贵族之家,多数不愿收买此类奴婢,是以牙侩要么将人折卖妓坊,要么便留作己用供给服役而充赋税——倘若转卖普通门第,也值不了几个铜板。
更别说像瑶英这一类罪奴,竟然还是被主家叮嘱只能充作苦役,牙侩即便抱着不愿开罪贵族的心态,也不会再将瑶英卖去别家。
要说来,瑶英并非乔氏家仆,她一家原主人是刘玄清,算咸宜观奴婢,乔氏出嫁,娘家只有一个婢女跟随,刘玄清看着太不像样,所以才将瑶英一家给了乔氏当陪房,当年瑶英年纪还小,父母都是乔氏心腹,故而她虽则是婢女,从来就没干过粗活,后来服侍乔氏,也不过做些端茶递水梳头描妆的轻省活,连自己一身衣裳,也有其余粗使婢女浣洗,日子过来比平民百姓要娇生惯养得多。
突然就被充作苦役,悬殊不啻天渊,瑶英哪里受得了这等水生火热,短短时日,人就成了皮包骨。
子夜才息、晨旦即起,辛苦劳役而无分文报酬就不说了,一日两餐皆为馊食稀羹,莫说软榻香衾,歇息处连块木板都没有,居然就是一处荒废的马棚,人只能躺卧稻草堆上,这日子过得简直还不如柳府圈养的牲口。
如斯境遇下,瑶英当然免不得怀念从前,但她更加记忆深刻的却是姐姐云英当她面交待牙人——只能卖去苦役!
起初瑶英尚且怀有饶幸,以为乔氏不过是为了蒙骗萧氏,转头就会将她赎出,然而这么多日夜过去,瑶英总算清醒,她是被彻彻底底抛弃了!
怎能不恨?她之所以挑衅岂曰,不过是为了替主人出口恶气,萧氏尚且还心慈手软,明面声称发卖私下让乔氏将她送返蒲州,哪知她这么多年来忠心不二的主人却这样狠毒,完全不念旧情,将她发卖到地狱!
不只乔氏,便连姐姐云英都被瑶英咬牙切齿痛恨,她们两个可是一母同胞血缘至亲,纵然乔氏一怒之下要处治自己姐姐也无可奈何,然而等到乔氏消气后,但凡姐姐还记挂着她,为她美言几句,她也不会至今还在这火坑里煎熬。
简直就是生不如死。
因而,当这日突然有个苦力,磨蹭到瑶英身边告知她只要对“主人”投诚便能摆脱苦役生活的话后,瑶英没有片刻犹豫,甚至恨不能赌咒发誓剖心吐胆,压根没有追问“主人”是什么身份要利用她做什么事情,只要能摆脱眼前境遇,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处活计就快告罄,两日后回城之时,你便会路遇旧主,记得,能不能抓紧机遇全凭你自己,一定要让刘玄清赎你回咸宜观,至于接下来任务,到时咸宜观中自会有人与你联络……你可记住了,主人既然有办法救你出去,就有办法要你性命,你若背叛……到时决计让你品尝何为真正生不如死,不过若你听令行事,待大功告成,主人保你将来再不受奴役之苦,终生锦衣玉食。”
次日,瑶英在服役地转了几圈,打听了无数人,非但再也不见那苦力,甚至打听不到苦力名姓来历——这地方劳工复杂,既有官奴、刑徒,又有如她一般私奴,还有雇工,甚至有交不出绢布只能服役之平民,每日都有新成员加入,每日也有人役满离场,莫说瑶英察不出名堂,就算监工事后追察也是毫无头绪。
瑶英倒无其余忧虑,她是生怕昨日经历不过是自己因为不堪疲劳而作的一场美梦,抑或是有人存心捉弄,她实在害怕心里存了期望结果却又落空,日后还要受这无休无止的折磨。
不过两日之后,牙侩果然就来领人离场,倒与神秘人所说相符,瑶英心里怦怦乱跳,这让她仿如灌了铅的两条腿居然又重新有了力气,步子迈得总算轻松了些,牙侩是居城内,在新一轮苦役下达前,瑶英可以暂居长安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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