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自从科举制在大周发扬光大,至今两百年来,每每发生因落第考生不服而起哄闹的事件,大多数都不了了之,偶尔引起君帝关注,倒也出现过将及第者黜落抑或破格提拔落第的例外,但彻底推翻举试结果,干脆诏令重试还是空前仅有的一遭,再兼这回事件之前一系列引人瞩目的风波,轰动也就可想而知了。
即便是在重试之前,曹刚就已上书请罪,自认舞蔽——高崖峻先是惨败于遣周使,只觉羞愤难当,已经自觉闭门不出,哪知道后来事情又再闹得更加宣扬,他哪还有信心再争榜首,干脆称病放弃重试机会,这无疑便将曹刚逼至绝境,无可奈何之下,为了保住身家性命与千分之一的起复机会,只好承担所有罪责。
当然没有牵连高家,曹刚一口咬定是自己欲用这回时机攀搭高炎,以求得其提携。
这说法固然是欲盖弥彰,不过因为士子们也并非为了针对高炎父子,当达到重试目的后,也没过深涉入朝堂倾轧,就连朝廷对曹刚的处治结果,竟然都没有引起一点关注。
参与哄闹的士子当中,多数都是今年县试黜落者,不乏与邵广一般屡屡落第却仍然没有绝望的士人,当听闻重试的诏令,自然磨拳擦掌用心在力争试举上,更何况这些屡试不中者听闻今秋长安令宇文盛难得公允,十分懊恼当初没有报长安县试,哪知事态突变,不仅有了重试的机会,甚至考官还是宇文明府,这无疑让诸多家世不显的士人看到了千载难逢的良机,哪还有闲情去关注其实和他们如今地位八竿子挨不着边的朝堂倾轧。
当然,重试一事也不是让人人都欢欣鼓舞,比如今秋通过万年县试那三十几位中,就不少牢骚满腹,大约也只有徐修能与柴取意气风发。
前者是因如愿攀交韦大相国,据徐修能分析,只要太后仍掌政权,别管谢饶平与毛维如何筹谋,都不可能将太后这位同胞兄长排挤出权力中心,所以当他意识到东灜四杰前往上清观挑战的事件背后有为邵广扬名的用意,就毫不犹豫蛊惑柴取联合落第士人们哄闹生事——贺湛与韦瑞交好并因而得到太后与天子青睐一事虽不能称为人尽皆知,但时刻关注着朝堂动静的徐修能却了若指掌,相助邵广等于相助贺湛,更何况力挫东灜四杰显然是出于太后授意,徐修能势必不会放过这个极大可能攀交韦大相国的桥梁。
至于重试是否能再度取中,徐修能毫不担心,这也是出于对文才的自信。
可是有关朝堂人势的核心资源,这位却并没有与柴取共享,只稍微泄露了曹刚已经被太后深恶痛绝的风向,打消柴取的顾虑,再用榜首之位诱惑,就顺利说服柴取奔走联络,以他师从名士的声望鼓动那些士人发动哄闹。
柴取虽说在上清观耳闻目睹了邵广的文才,然而却坚信自己并不输人多少,当日他之所以没有主动应战,不是对诗赋没有信心,而是顾虑于限题。柴取出身贫微,好容易得到名师指教的机会,自是将全副心神都集中在诗文一门,连经史都没有揣摩透彻,更不提乐器音律了,他也没有世家子弟们时常出入青楼妓坊听曲赏乐的条件,因而竟是连鉴赏之能都欠缺,当日一听东灜四杰限题是曲意音舞,立即就打了退堂鼓。
可眼看扬名立万的绝好机会失之交臂,柴取也是遗憾不已,因而当听徐修能蛊惑,几乎立即动心——倘若能将曹刚掀下万年令的位置,他这个倡导者大有可能被太后听闻名姓,接下来的解试、省试岂不顺遂?更不论竟然争取到重试的结果,柴取又怎不心花怒放,他自信若论试赋,并不一定会负于邵广、尹绅,要是能在县试上力压五子之二,何愁不会名满京华。
除了参与重试的士人,此回事件竟然也破天荒吸引了民众的空前观注,对榜首之位究竟是邵广夺得还是尹绅独占争论不休,及到宇文盛张贴告示,宣称今日于万年县廨公布结果,闻讯而来的百姓竟然将县廨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严严实实,兴奋火热的程度一点不输于春闱揭榜时的朱雀门。
因为盛况空前,宇文盛不得不下令除参考士人外,余众一律不得入廨。
甚至为了让参考者顺利进入县衙,衙役们不得不尽数出动,在衙门两旁竖栅划界,这才清理出一条通道来,当邵广与尹绅得以验明正身经此通道入廨时,明明颇为低调,却被人认出,于是顿时又爆发出欢声雷动,刚巧跟在两人身后的便是徐修能与柴取,前者不动声色,后者就显得不那么自在了。
柴取长叹一声:“没想到宇文明府竟然不许/赎帖,这多少有些存心刁难,进士一科又不比明经着重经史,何故打破陈例?我因第一场听得这规则后难免紧张,好容易才十题过六,邵、尹两位郎君一个十题通八,一个竟然对了九题,徐小弟,你说,最终这榜首之位,总不会是要算帖经一场吧?”
所谓帖经,便是将经史条文中摘下数字,让应试者凭这几字提示默写完整经文,一般十题通六即为合格,然则因为进士科历来看重诗赋,故而倘若帖经失利,一般也允许加试诗文,称赎帖,帖经在进士科为首场,必须合格通过才能进入下一场试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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