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来入秋短热,经过了那一段最是炎热的时间,到这时天气已经逐渐转凉了,尤其是当十一娘进入宫廷里这最是僻湿的地方,一阵风卷残叶,阴凉入襟,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好几个寒噤,原本看上去有些单薄的身子骨,就越发显出了几分瑟缩,看在朴勇虎的眼睛里,俨然成了女孩畏惧紧张的表现,不显半点刻意。
他微微一笑,这才移开目光,却没想到他的窥视已经被女孩察觉,随着他心满意足后的松懈,十一娘也将宦官的一抹微笑纳入眼底,暗自揣测:这是在观察她的反应,倘若这位掖庭丞是被谢淑妃收买,决意要让她或死或伤于暴室,眼下无疑是手持刀俎,哪还会在意她这块鱼肉的反应?
心往下小小一落,面上忡忡却更加显然,那偷偷四顾的一双眼睛就更加泄露出忐忑不安来。
做为曾经掌管过这座宫廷的主人,十一娘自然也知道暴室这一机构的存在,可却还从未来过这里,只不过联想到宫人每当听说“暴室”二字时的惶恐神色,十一娘也能想到这是一处多么恐怖的所在,虽然自打进入危墙围护的院落,其实并没有看到那些传说中让人心惊胆跳的刑具,也没有见闻宦官公然斥打犯奴,甚至触目所及,只有迎风招展色彩艳丽的织品,远远说不上有若地狱的阴暗可怖,然而那些正在劳碌的宫奴们一脸麻木有若行尸走肉的模样,还是让善于观察的十一娘感觉到了这个地方的名不虚传。
一入暴室,如永别生天,就难怪虽说自古艰难唯一死,可那些触罪被贬的妃嫔一旦落到这样境地,十之八/九都会自寻短见抑或病死终场。
真正狰狞的地方是位于暴室最里端的刑狱,高固的狱墙不设半扇窗户,幽暗的通道恍若通向地狱的黄泉之路,十一娘才刚步入就被一股腐臭的气息熏得几欲作呕,好半天才适应狱壁上的烛灯投下的阴昏光影,眼睛这才重新能够视物。
有女子的低泣呻吟,不知从哪个阴暗的角落隐隐传来,痛苦绝望的诉说着饱受折磨不见天日的末路经历。
纵然十一娘沉稳坚毅非同寻常,这时也不由产生了转身而逃的愿望,她的步子只不过稍稍犹豫,身后就响起了宦官尖酸刻薄的嗓音:“小娘子请继续前行,这还远远未到审讯狱室呢。”
说是远远未到,也不过只有二十余步的距离,当转过一个拐角,十一娘只觉眼前豁然一亮,自然不是重见天日,只不过这一片灯烛点得更多而已。
“朴司丞,鄙下冤枉,鄙下冤枉呀……”一旁铁栅相隔的狱室,两个女子扑将上前,不比那些罪名已定的阴狱里气若游丝的泣吟,此二人虽然衣衫染血满脸伤痕,可鬼哭狼嚎的叫唤一听就是底气十足,十一娘甚至从其中一个宫人眼中捕见一缕得意之情,于是心情就更加平稳几分。
二人她不陌生,正是曾经随她进入过篷莱殿并率先发现九尾凤钗惊呼出声的宫女,受淑妃指使已然毋庸置疑了,这时的周身狼狈遍体鳞伤显然也十分可疑,十一娘相信至少此时,二人还根本没有受到过刑讯逼问。
否则怕也不会有心情卖力演出了。
十一娘最终被带到一处更加僻寂的狱室,可也越发“灯火通明”,甚至连墙壁上触目惊心的血迹与甲痕都清晰可见,这样的待遇当然不会让人如释重负,反而会更觉阴怖,是以十一娘在宦官的威逼下不得已迈入狱室,自然而然便找了一个角落蜷缩抱膝坐下,把面颊埋在自己身上还染着香息的绣裙里,只有这样,才能缓和胸中的隐隐作呕。
一个大家闺秀,经历过多年仪态教育,即便一朝沦入刑狱,也不会立即表现出有失仪态的举止,那样莫说太过刻意,甚至会被太后以为胆小如鼠,从而失去“重用”的兴趣。
是的,十一娘的确怀疑这桩飞来横祸其实是太后利用淑妃对她的考验与恩服,但这个推断起初仅仅出于观察阿禄的言行,仿佛也在暗中配合淑妃进行阴谋,阿禄是晋王耳目,就算不知道十一娘与京兆柳为晋王助益,可在行事前也少不得知会江迂,如果整件事情真会伤及十一娘,晋王与江迂应不至于袖手旁观,至少会提醒她想办法应对。
但十一娘其实对这番猜测并没有十足把握,因为这番猜测必须建立在阿禄为知情人的基础上,倘若阿禄并不知情,只不过是因太后一时大意没有洞悉淑妃诡计,又担心谢莹会也意外而交待阿禄转告十一娘配合搜寻的话……
那这回便是凶多吉少了。
可无论如何,这回风险都是必须承担,十一娘实在太过重视能得太后相对信任与器重的机会了。
好在从事发至此时,又有一些蛛丝马迹隐约印证了十一娘的猜想,比如朴司丞的窥视,比如这间灯火辉煌的狱室,难道不是为了观察她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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