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已入秋,紫宸殿中樟柏尚青,长安城内槐梧却已悄然黄落,四处都见风卷纷扬,于是青瓦之上灰埃道间反而增加灿金之色,与春季的姹紫嫣红相比,这个时节的长安城又是别外一种风情,故而虽然天气一日冷过一日,文人墨客与游侠纨绔们却不肯消寂,仍然热衷于赏景游苑,是以分布在三街两市的大小酒肆生意依旧兴隆。
正午早便过去许久,位于怀德坊的这家畅怀阁里依然还有三两桌食客,最靠角落的那张小案,白净脸庞的男子显然已经喝大了舌头,与他隔案而坐的瘦高个却仍然劝酒殷勤,不住嘴地说着诃谀奉承之词,可仔细听来,却时不时地询问两句日常杂务。
从“白净脸”的言辞中足以听出,他似乎是某家高门大户的管事,而那“瘦高个”虽然话多,言辞中却并未泄露自己身份。
不过“白净脸”与“瘦高个”明显是老相识,彼此知根知底,并非新近结交。
觥筹正忙言谈亦欢时,却忽有一小奚奴跑了进来,四顾一番,瞧见“白净脸”俨然松了口气的模样,凑上前去喊了几声“管事”,总算让“白净脸”正眼瞧他,小奚奴又对“瘦高个”颇带愧意一笑,禀报道:“谢相府里那人又寻上门来,虽知司丞不在家中,然不肯罢休,非要留在门房等候……”
“白净脸”没好气地挥一挥手:“司丞且有几日不得休沐,由他等去罢,我可没那闲心应酬这等小人,真真好笑,以为朴宅是什么地方,既是给出去之财礼,哪还有要回去这道理!简直就是讹诈,堂堂相府如此行事,岂不笑崩人齿?”
小奚奴答应一声又一溜烟地跑了,“瘦高个”满是好奇地问道:“兄台刚才那话当真?不想天下还有这等奇异之事,堂堂相府居然讹诈财礼,便是家奴私下行为,谢相国也难逃束下不严之谬。”
“白净脸”咧了咧嘴,脸上更见鄙夷:“什么家奴私下行为,分明就是得了谢公差遣。”
“瘦高个”更觉讷罕:“不大可能罢,谢公虽然不似谢相国位高权重,可也是淑妃之父,居然……怎会如此行事?”
“老弟并非外人,为兄也不怕与你说道两句,原是淑妃请托我家司丞一事,哪知事情了结,淑妃又称不合心意,居然让娘家人索回财礼。”
至于淑妃请托何事,“白净脸”却没有再细细分说,那“瘦高个”也不再刨根问底,更加殷勤地劝酒,终于将“白净脸”彻底放倒,“瘦高个”亲自将“白净脸”送回了掖庭丞在宫外置买的私宅,长长吁一口气:自打接到十四郎交待这差使,废了多少努力,请了不下五、六顿酒,终于是在朴勇虎这家奴口中套出了此桩“笑话”。
“瘦高个”径直回了及恩侯府,忙不迭将这桩事情告知元康:“三郎曾经交待仆下多多结交内侍居宅管事,仆下早些年前便与掖庭丞之管事建立来往,今日与他饮酒时,才听说这桩奇事,可惜始终没有问明淑妃究竟请托掖庭丞何事,又为何反悔,以至于索还财礼。”
贤妃在宫中挑唆淑妃与贵妃互斗一事是出自乔娇的主意,因未与家人商量,元康竟然尚且不知十一娘身陷暴室这桩新闻,一时也想不明白淑妃与掖庭丞之间有何猫腻,可本着小心谨慎的原则,还是告诉了及恩侯,及恩侯自己没什么本事,好在有一个精明能干的兄弟,于是元得志经过一番大有针对的摸察,不难察明掖庭丞最近经手的事务中哪一件与淑妃息息相关。
“这么说来,淑妃居然收买掖庭丞,意图陷害柳氏女儿?”及恩侯听了这结果,脑子里依然全是疑问:“她堂堂一个妃子,为何与个小丫头过意不去,不惜收买掖庭丞,难道就是要让柳氏女儿在暴室关押数日?”
“只怕没这么简单!”元得志的头脑果然要比兄长智慧得多,稍一分析就摸清了脉络:“怕是想利用诽议裴后一事挑拨离间,真正针对之人是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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