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娘一直是个一旦拿定主意,便会雷厉风行负诸实践的人,就像她这时收放自如的情绪,心里虽然有无比惦念的过往,可为了果敢坚毅地面对安危莫侧的宿命,从不轻易允许自己触及那些悲痛;也如她对贺衍一旦心如死灰,便会手起刀落斩断爱恨纠葛,不管过去也曾两情相依温柔缱绻,再见只如路人。
因而这回,她立即与陆离联络,于是长安令宇文盛很快便收到了陆离的拜帖,希望在三日之后,他休沐之时,再次登门请教棋弈,只这一回陆离身后还跟着个小尾巴——“鄙有乐徒柳十一娘,因大奇明府高妙棋艺,数回缠求,欲随旁观领教一二,在下不胜烦扰,故此不情之请,还望明府海涵。”
宇文盛痴迷棋弈,寻常却鲜逢对手,故而对陆离这棋友甚是惺惺相惜,自然不会在意对方带着个小学生前来观战,他虽身为长安令,可忙过了察隐令这桩大事,最近却悠闲得很,原来一过午时就不需上衙,得知陆离这日欲趁休沐来访,干脆连上昼应卯都省了,只在公廨后的衙舍里静候贵客登门。
一听陆离车马已入坊门,他便早早站在门前恭候,只着一身家常便服,半旧的淡青圆领长袍,虽看来随便,却自有一股洒脱倜傥,十一娘这还是首回近距离目睹这位曾经深获祖父赏识,却大叹锋芒过露以至于罪人无数导致仕途波折的大才子,虽然明知他是因为攀搭韦元平才终于调返长安,可度其言行察其品性,只觉光明磊落不卑不亢,确不似那些趋炎附势之庸碌奸谗。
宇文盛虽然明知柳十一娘如今为太后跟前“秉笔”,甚至比多少朝堂大臣更加炙手可热,却对她并没有表现出来多少奉承敬畏,看在陆离情面上,只当她为晚辈而已,甚至心安理得任由十一娘在亭台外守炉烹茶,尤其是当与陆离正式开始棋局之后,就连十一娘亲自呈上茶饮,长安令接过便品,连“谢”字都没落着一个——因为某人已经完全沉沦在黑白纵横之间,根本无睱搭理“炙手可热”,许是连喝到嘴里是水是茶都没分清,哪还品得出个好歹优劣来。
十一娘早已断定宇文盛一改洁身自好而成趋炎附势必怀目的,此刻见他却依然能保持痴迷爱好,心说这人虽然心怀城府,却仍不失率性可爱,于是好感又增几分。
可她这回目的却并非试探宇文盛,好在其与陆离棋逢对手,一局手谈直到膳时仍难解难分,十一娘这个菜鸟级别的观棋者却是耐不住腹中空空的,而早得夫君嘱咐的万氏也已经张罗好了一桌热食,眼看到了时辰还不见人,于是亲自来请。
十一娘示意万氏莫要打扰对弈二人,随她悄悄出了亭台,很是谦恭地施以一揖:“十一今日叨扰娘子了。”
万氏虽然不爱交际,可身为官家妇,自是也知道面前这个小丫头非比普通,甚至于她还从未出面招待过如十一娘般的贵客,好几日前已是惴惴不安,幸好还有个璇玑消息灵通,加以安抚:“柳小娘子虽然金尊玉贵,打听得知却并不刁蛮跋扈,世家闺秀们虽也有些对其暗怀妒意,然却无人曾诽柳小娘子品格有缺,应是真正大家闺秀,温婉大方八面玲珑,既是她主动登门拜访,又岂会为难主家?娘子不需忧虑,汤食备得可口周全即好,甚至不需过于奢侈。”
万氏仍有些担心:“这位柳十一娘,听说才华更胜裴后当年,我却是才疏学浅,真不知与她如何交流……她年纪虽小,却已是莹阳真人高足,更甚至颇得太后看重,我实担心,要万一任何不周,就怕坏了夫君筹谋……璇玑,那日你必须在旁作陪,否则我实难安心。”
这日一见十一娘,果然毫无那些刁蛮千金的颐指气使,并主动拉了自己的手,一路上观赏宅中景致,半点也没显露出对布置简朴的鄙夷来,甚至于路经一株梅树时,还惊喜得止住步伐,大赞此株虬枝苍劲,未经修剪反而意趣天然,颇有些挪不动步的模样,便连一贯寡言少语羞于应酬的万氏也被激发了谈兴,含笑解释一番。
“原是夫君出外游玩时偶见一株枯梅,据说是曾遇雷劈,竟枯死了,夫君移植宅中,又得璇玑悉心照料,竟枯木再生,旧年还曾吐蕊,惜此时未及花期。”
十一娘笑道:“观其已然含苞,料得初雪之后必将绽放,老枝繁红,到时不知何样风骨,真恨不得当此株梅红绽放时,容我将之入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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