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绩紧紧盯着虽然缄口却仍然满脸坚持的侄儿,心头有如掀起惊涛赅浪,可此时此刻,又莫名产生了几许不合时宜的感慨。
远致之父,是他同胞所生最小一个弟弟,一贯只爱吟诗作赋,国事家事一概不问,偏又娶了个性情类似的妻子,夫妻两过得倒像一双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可偏偏远致自幼便喜经史不提,又格外擅长察颜观色。
当年王相看重京兆柳在韦太夫人的带领下必然兴旺,有意再让子弟婚配格外得韦太夫人看重的柳十一娘,打算从中择选天资出众者着重培养,那时远致不过也才七岁,小小的孩童却能窥破母亲身边乳媪贪欲渐炽,为掩示盗卖主人妆奁罪行,嫁祸婢侍,因着这桩事故,远致颇受祖父王相青睐,从同龄子弟中脱颖而出,竟得灵沼公亲自教导。
王绩记得自己当时颇有异议,认为世家子弟大可不必察颜观色谨小慎微,还当以学识文才为重,擅长揣摩人心未免有失君子修为。
王相国便回应冷笑:“你以为日后局势,满腹经纶心怀忠义能够保证家族兴盛,避免祸患波及?”
王绩现如今感慨的是,当初若不是为了那桩儿女姻缘,远致甚有可能与其余子弟一样,并不会获得家族格外重视,没有父亲的悉心教养,远致的才华也不能为世人所知,至多与他的儿子七郎一样,考取进士,授职外任,这虽然不能说为平凡普通,但也必定不会特别引人注目。
虽说此时,王绩对侄儿绝大多数见地已然认同,但想到远致刚才那番判断,他仍然难以置信:“仅凭猜测,怎能妄断晋王夫妇心怀逆意?”
“世父看来,韦太夫人当真会眼看寄望甚重之孙女被太后操纵利用而无计可施?”王远致微微摇头:“虽说在世人眼中,韦太后与晋王母慈子孝,仿佛不怀芥蒂,可就连豫王一系,都不能免除太后忌惮打压,韦太后又怎会将义烈皇后之子视为亲出?凭晋王妃之智计才干,也万万不会轻信韦太后会放过晋王,眼下一切信任倚重,无非利用而已,韦太夫人与晋王妃,可是甘心被人利用一尽后弃之如履者?”
“远儿除了这些猜测,可还有其余凭据?”
“若连远也能掌握真凭实据,想必晋王夫妇如今早身首异处了。”王远致长长吸一口气:“世父,就这半月以来,远对晋王殿下观察,确能断定殿下并非世人以为愚狂无知,只是殿下伪装甚好,若非远自幼有察人神色之习,又一贯留意神色与性情之间微妙关联,自成一套判断真伪之法,更兼结合种种蛛丝马迹,也不能揣摩出其中隐情。”
为了说服王绩,王远致干脆说道:“晋王殿下真性情,七兄必然心知肚明,世父若仍存疑虑……”
“宁致竟然知情!”这话更将王绩震惊得双目圆瞪,几乎便要立即召儿子七郎到面前询问,又突然意识到,七郎远在金陵,可不能够随传随到。
王远致短叹一声:“世父,世人虽说尽都以为韦太夫人待七嫂不慈,七嫂也与太夫人甚大嫌隙,但事实却是,当年七兄与七嫂之所能够成就姻缘,全靠太夫人运筹帷幄,除晋王妃以外,七嫂姐弟,亦得太夫人寄重!太夫人当年任由晋王妃入宫,长伴太后身侧,必定是早便与晋王殿下达成同盟,关系家族兴衰存亡大事,七嫂应当知情,再兼一直辅佐晋王妃,如贺舍人、薛少尹、尹明府等等,想必也心知肚明,那么七兄……”
同为长安五子,甚至还是晋王妃堂姐夫的王七郎,又怎么会被独独排除在外呢?
“真是胆大包天!”王绩大怒:“如此重要之事,七郎怎能隐瞒父祖?!”
话既这样说,显明王绩已然是相信了侄子的判断,他再也难以安坐,按着膝案站了起来,焦灼不已的徘徊:“晋王夫妇既有逆意,必然会涉及我京兆王氏一族,不行,这事……”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