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湛是午后才到群贤坊。
他骑着马晃晃悠悠一路过来,脸上明晃晃写着“不耐烦”三个大字,这时诸多宾客都还未到,刘氏领着十一娘亲自迎接出来,贺湛当然把十一娘视若不见,见宴厅已经准备妥当了席案,他却显然不为这处布置华美的场景打动,蹙起眉头来:“你一再烦缠,硬是让我来这处散心,这里有甚好处?”
“贺郎可还记得那副玉石棋弈?”刘氏笑道。
贺湛挑一挑眉,表示尚且记得。
“那副棋弈,正是阮二娘苦心寻获,材质珍贵且罢,又是出自名匠手工,更显罕异,妾身却以为,器物虽好,贺郎却历来不重这身外之物,不如棋逢对手,更能让贺郎趁心,阮二娘便夸口,说她夫君棋弈了得,普通人难以匹敌,妾身当然不信,她却不服,极尽怂恿,意图促成贺郎与她夫君一战,妾身既想让她心服口服,又一思谋,贺郎倘若真能棋逢对手,岂非也是一件快事。”
贺湛这才露出几分意动的模样,被刘氏带去那处月亮门,寒喧之后,在两个女人的旁观下,与陆离装模作样摆开棋局,不久便挥手道:“你们自顾玩乐去吧,别在此烦扰。”
刘氏不敢有异议,拉了十一娘离开,还捂着嘴笑:“贺郎这回的确是棋逢对手了,二娘可为我开解了一桩烦难,你放心,我会记得你这桩功劳,今后不少你好处,只你记得叮嘱你那夫君,让他多与贺郎来往,若能解开贺郎心结,说服贺郎投效突厥汗王……莫说洛阳阮家,便是你夫君,也不愁锦绣前程。”
刘氏哪能料到,她刚一离开,走得不见人影,贺湛便毫不见外伸手往“阮家女婿”脸上一摸,啧啧称奇:“若非绚之声嗓变化不大,我几乎不敢相信面前人是旧识,这人皮脸,用手触之竟然都不觉有异?!”
陆离没好气地一巴掌过去,打开贺湛的“轻薄”:“澄台如今也是子女双全了,怎么还是如此不正经。”
他早前目睹贺湛那番装腔作势,各种冷傲骄矝,震得刘氏像哈巴狗般围在身边不停摇尾乞怜,实在有险些笑场的危机,此时此刻还觉肚肠都在抽搐,想笑偏又笑不出来,因为这样的虚伪背后,陆离能够体会贺湛忍辱负重的憋屈,他是想借笑谑避开那么多的沉重,好让阔别多年的一场重逢减褪些许悲痛,不过陆离却无法轻松的配合,心里五味杂呈,一时失语,只能继续听贺湛没正经的笑谑。
“当日眼见五姐罩着小蔡姬那张面皮,惊得我就想伸手去揭,辨别辨别真伪,可在她面前,又不敢冒昧,等到今日才算如愿,伪装既如此逼真,我方笃信五姐筹划那盘金蝉脱壳之计应当可行。”
“今日之后,澄台便能常往平康坊阮宅,王妃业已知会我祖父,祖父将以身体抱恙需要静养为由,往宣扬坊别苑小住,邀约崔公时常清谈,应当不会让谢氏疑心。”
陆离之父薛诩,之前任职国子监祭酒,品阶虽为从三品,但无权参涉政事,实实在在的清要之职,这也显明韦太后虽说一度委以陆离重任,对京兆薛一族却始终心存顾忌,不过逃往金陵时没有忘记薛诩,故薛公虽然留京,薛诩却必须随驾金陵。
又陆离当初在宣扬坊那所别苑,因有暗道通往平康坊,在他离京之后,也留下了心腹看管,薛公往常虽然并没有长住在此,却知道别苑的秘密,偶尔也会过来巡看巡看,这回十一娘等潜入长安,经密道,即能通过陆离心腹转告薛公,计划着将宣扬坊别苑作用联络会商之处,那么薛公若在此暂住,当然能够省却诸多麻烦,更利于掩人耳目。
谢莹虽说断定陆离已为晋王系重要人物,对于京兆薛却并不十分关注,因为她深知这个家族为韦太后顾忌,多年雪藏,除陆离之外,其余人物并不足以影响势态,尤其薛公,早便韬光养晦远离朝堂,纵然与徐国公崔政偶有来往,但两人处境类同,表面上虽有名望,实则作用不大。
如今长安城虽说解禁,但诸贵依然不能离开,他们虽拥有私卫,人数相对突厥将士而言,无异于九牛一毛,根本无法兴风作浪,这也是为何丹凤门事件,显望士官只能选择静坐请愿,不敢集合私兵以武力逼谏的原因。
谢莹自从穿越到这个时空,已经十载有余,自恃对于京兆显望知之甚深,别看守城、请愿时诸贵奉薛、崔两族为首,那是因为情势紧急时需要借薛、崔二公的凝聚号召能力,然而眼下长安既已沦陷,只要不再发生威胁显望阶级利益的事件,这些家族又会再继续观望趋势发展,待时机适当,站定阵营,各家当然会以自身利益为重,崔、薛二公又哪能做到一呼百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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