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怀没有进入内殿,却显然听见了那番交谈,此刻仍是在篷莱殿中,他摁捺下心中的实话,直到身边再无耳目,才压低了声说道:“纵然让王妃入见,必定也不会在太后面前露出蹊跷,圣上又何必一口回绝呢?王妃不得允准入宫行仪,只怕那些外命妇看在眼里,也会议论纷纷,就连……连秦孺人,也……”
贺烨这时虽然还没有行登基大典,但太后既书懿旨,奉上国玺军符,文武百官在庐州之时便已君臣之礼参拜,江怀这时称他为圣上当然不算逾制,不过穆宗帝丧礼未毕,当然不能急着册封后宫,所以十一娘仍是王妃,秦霁与婷而也依然还是孺人,但江怀乃江迂亲自择定的心腹,十载以来,侍奉王妃左右,必须是自己人,他当然不以为晋王会对王妃心怀戒备,也坚信王妃理当便是将来的皇后,不过江怀心中总有些不踏实,想不通圣上为何故布迷障,就算太后察觉王妃早与圣上同心同德,难道这时还能阻挠王妃母仪天下?
圣上如此行为,岂非多此一举?
贺烨并不打算对这宦官解释用意,但他心情甚好,倒也不在意多说两句:“穆宗之所以能得帝位,是韦太后当年逼迫阿兄妥协,穆宗既非我亲长,于国于民又无半分建树,我是绕不过去,王妃明明可以避开,为何还要一连跪上二十七日为他哭丧?至于闲人议论,只要将来王妃高居后位,岂能伤她分毫?王妃也不会在意入宫哭丧这所谓荣光,她必能懂我心意,倒是你刚才提及秦氏,她怎么了?”
江怀一听圣上这口吻,彻底放了心,也不隐瞒秦孺人的蠢蠢欲动:“秦孺人对篷莱殿,似乎大有企图,连身边婢侍,如今也能将玲珑台赋倒背如流了呢。”
贺烨斜睨江怀,须臾间便又正视前方,只眉心还是难免笼罩了几分冷意:“如此也好,她越是热忱,越让太后相信我对后位另有计划。”
江怀越发佝偻着腰身,不再多嘴,但他至始至终,尽管疑惑圣上的多此一举,却从不以为秦孺人有望凤座,燕国公从龙有功,勋劳当然不小,圣上对燕国公乃至秦无郁也极为敬重亲近,但是对秦孺人嘛,时至如今,秦孺人竟然依然瞒在鼓里,对多少机密一无所知不说,居然以为圣上对王妃一直怀有忌防,圣上若真有意立她为后,又何必诸多隐瞒。
江怀相信了贺烨故布迷障的解释,但十一娘反而焦灼难安。
她没有想到“软禁”之令直到登基大典之后仍然没有解除的迹像,害得她在听闻九娘诞下一子之后,居然都不能去豫王府看望。
贺烨的登基大典定于为穆宗举丧一月之后,事实上距穆宗真正驾崩之日,已经过去五月有余,穆宗是以德宗嗣子之名继位,非新君亲长,而为幼弟,这当然不同于父死子继甚至有别兄终弟及,故而自登基大典后,立即恢复常朝视事,然而宗室王公包括文武百官,虽说举丧二十七之后即可除服,但仍要遵循一年之内禁止婚嫁宴乐的礼法,贺清是宗室子,小儿子的洗三礼当然是无法操办了。
而登基大典之后,耻辱的共治年终于宣告结束,改元复兴。
又虽说豫王府纵然不设宴乐,萧氏作为外祖母前往看望小外孙倒也无礙,这日回家后将情形一一告诉太夫人,十一娘当然也能旁听。
“孩子生下来体重足有九斤,也难怪折腾了九娘十好几时辰,不过她虽吃了些苦头,身体看上去却还无礙,祖太妃亲自给定了乳名儿,唤作转安,虽不是丑讳,倒与时势相符,九娘有孕之时,内忧外患可谓艰难,没想到转眼便就平顺,足见这孩子有福运。”萧氏喜不自禁,话就显得比往日更多:“七娘也已回京,如今可谓骨肉/团圆,再无忧虑了。”
太夫人原本也为九娘高兴,听见“七娘”二字险些沉下脸,不过想到儿媳并不知道七娘今日对十一娘的挑衅,总不能为此便迁怒儿媳,又兼十一娘立即岔开话题,她也没再多说什么,只颔首道:“我不多留你,快告诉均宜,让他也欢喜欢喜,伊伊也跟你阿娘一齐去吧,圣上既已登极大宝,接下来也该册立皇后,趁居家时,多与你阿父说说话,以后呀,虽说都在京都,只怕没有太多机会共聚天伦了。”
十一娘当然知道是因为七娘刚才那番话,祖母有意安慰她宽心,她尽管暗怀焦灼,却不愿让亲长跟着担忧,笑着答应了,扶了萧氏便往外去。
又说十载以来,一直在婷而身边照顾的曹媪,如今已经上了年岁,当然不再适宜入宫,现下留在太夫人身边,日常也是陪着说话解闷而已,并不用再操劳其余事务了,这时便宽慰道:“太夫人不用因七娘子那番话忧愁,老奴在晋阳王府多年,虽说不在玉管居侍候,却时常听六娘提起,圣上与王妃当真琴瑟和谐,夫妻二人并无芥蒂,燕国公虽立功勋,圣上待那秦孺人却甚为疏远,王妃乃圣上潜邸时元配正妻,又得圣上敬爱,万万不至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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