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两个“好”字,韦太后身为祖母,此刻却再也无法就亲孙女九死一生的幸运抒发更多惊喜了。
同安和亲突厥,曾为太后执政时“国策”之一,贺烨却敢公然拦劫毁坏两国联姻,要韦太后如今尚且得势,用这事端足够将贺烨治罪,可眼下得势之人却成了贺烨,而且同安和亲途中遇劫,论来并没有引起战乱,突厥的毁约不是因同安而起,现如今大周也根本没必要再向突厥低头,于国于民无害,世人只会称颂贺烨这叔父仁义,救侄女幸免于难,太后根本没有资格更加没有理由利用这把柄挑生质疑。
但同安的幸存却打乱了太后今日的部署,这个孙女回宫,感激的人是她的叔父贺烨,是当今天子,埋怨的人是她的祖母,自己这个大周太后,她为什么活着?她死了更好!
叶氏所生之女,果然为不祥之人!
但太后不能质问贺烨的“大逆不道”,更不能咒怨同安的幸存,莫说今日是她主动请来女官笔录这场会谈,到头来在史册青书上留下不慈污名,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脚?单就情势而言,她必须忍辱,必须要让贺烨相信她已经不再与他为敌,她担心的只是后族坐大,掣肘皇权,在离间帝后之前,她不能与贺烨反目。
“多得圣上,同安才得以保全,也总算是为大郎保住了一脉骨肉……但同安纵然回宫,待国丧期除,也该再为她斟酌婚事,我这祖母当初为了江山社稷,已然对不住她,总不能再因膝下无子孙承欢,再耽搁了同安终身大事。又我固然为大郎一脉庆幸,更伤三郎身后凄孤。”
莫说贺烨实在觉得齿寒,就连十一娘也没忍住看了一眼太后,乍闻同安幸存不显欣喜若狂,更甚骨肉未曾团聚,便急不可捺再打算着让孙女出嫁,看来韦海池今日是当真乱了分寸,作为一枚老戏骨,又是自导自演一出戏,竟演砸了。
脸上的粉墨,再也掩示不住骨子里的狠绝无情。
那女官也颤颤兢兢如实记录——闻公主安好,太后震惊,转而更伤穆宗帝短折无嗣。
妙的是这文笔,婉转惊而不喜,明写伤恸,暗示怨怼。
这笔录若真呈交史官记载国史,未知后世学者史家阅读,怎么推敲定论?
韦太后却丝毫未觉自己已经“演飞”,又听她长长一声咏叹:“圣上也知道,三郎虽为嗣子,非我亲出,但他生母到底是我同胞姐妹,贺珅大逆不道,死不足惜,可你姨母却是痴情人,为此变故,神智崩溃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原本还有三郎这么个寄托,奈何连三郎也短折不寿,她如今夫死子亡,也多得神智昏昏,适才未曾绝望寻死,贺珅谋逆,你姨母亦获连坐之罪,论来不当怜悯,我也不求圣上仍许她锦衣玉食,当作长辈荣养,我是想着,如果能为三郎过继一女,受我恩抚长大,将来我百年之后,念在抚养之恩,因三郎之故尊享金枝玉叶之荣,能为三郎生母养老送终,我心里也好过一些。”
千方百计,居然是要为穆宗帝过继一个女儿。
贺烨有些困惑,不知韦太后这番苦心筹划究竟是何目的,他倒不是一个小器人,只要无伤十一娘与迟儿,纵容穆宗帝过继一个女儿,就算封为一国公主,至多就是虚耗一份官奉而已,连同安都没有实授封地,穆宗嗣女当然也不会享有这份特权,也不怕这位公主胆敢嚣张跋扈,应允了倒也无妨。
应允了,也才能探明韦太后目的何在。
于是皇帝陛下终于松了口:“太后既坚持,朕也不是不能体谅,横竖皇室正统,如今唯同安、迟儿两个子侄,宫中的确也冷清了些,依朕看来,贺澄台之嫡女馥笙冰雪聪明,又素来得皇后所喜,莫若便将馥儿过继给三弟。”
贺烨是听皇后时常提起贺湛的嫡女馥笙,相比兄长贺修弟弟贺仞,就性情而言,更似贺湛这个父亲,虽眼下刚满九岁,却很有几分狡慧,这样的孩子当然不易受人唆使,就算养在长安殿,太后也休想利用她惹事生非,馥儿与十一娘原本就亲近,十一娘必定将她视若亲出,皇帝陛下认为自己也能将馥儿当作亲侄女,心甘情愿让她享获公主之荣,迟儿有这样一位堂姐也不算丢脸,当然要是馥笙养在蓬莱殿就更好了,说不定能招来幸运,让十一娘也为他生一个冰雪聪明的小公主,他也算子女双全了,看贺湛、阮岭还有什么资本在他面前炫耀。
皇帝陛下打着如意算盘,韦太后却漆黑了脸面。
替贺洱过继嗣女,人选当然必须由她择定,怎能让贺湛白拣个这么大的便宜?贺湛那女儿已经九岁,鬼灵精怪不好摆弄,真弄进长安殿来,她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添堵?
心中一急,话就脱口而出:“我从前也见过馥儿,虽说伶俐讨喜,但她可是澄台/独女,澄台哪里舍得送她入宫?我是想着,三郎只需过继嗣女,大无必要拘限于宗室,再者三郎投梦,悲叹莫过于没有子嗣代他尽孝,馥儿已经九岁了,突然让她入宫,从此与亲生父母再无干连,她这样年纪,又哪里能够割舍天伦之情,说不定反而会心存埋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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