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皇太子册封大典仅余两日,礼部、光禄寺等官员更加紧了对皇长子典仪规范的突击强化,一连数日,迟儿都在含象殿熟悉仪范,身边围着的官员都是一本正经,让这孩子也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紧张气氛,顿觉压力倍增,但迟儿倒对这样的压力并不抵触,他已经隐约知道,皇太子之位代表着什么,为了成为与自家父亲一样“厉害”的人物,虽说不得不牺牲掉许多玩乐恣意的时光,迟儿竟然也不懊恼,反而是“斗志昂扬”。
就算下昼时到蓬莱殿,晚膳之后,不需额外督促,他也自觉自愿地熟悉着各项规范,生怕在两日后的大典上出错丢人,又主动要求皇后考核,力求尽善尽美,这不才刚得到了母亲大人的嘉许,听说父亲大人驾到,迟儿又兴致勃勃要求陛下重新考核一遍。
听着这么小的孩子,竟然能将各项复杂的规范记得滚瓜烂熟,贺烨可谓与有荣焉,毫不谦虚的自夸:“果然是我儿子,天生强记,真乃人中龙凤!”
迟儿再得称赞,激动得一双眼睛闪闪发亮,更加不觉疲倦了,恳求道还要留在篷莱殿玩乐一阵——册封典礼后,太子行拜师之礼,便将正式启蒙,常与外朝官员接触,当然不再适宜住在内宫,大周皇太子,一般都要住进东宫,但东宫位于太极宫东侧,并不在大明宫内,故而太子在及冠之前,多数都未迁居东宫,贺烨将迟儿的寝宫择定于含象殿,属内朝配殿,既方便皇帝就近督导,距离蓬莱殿还算接近,便于迟儿日常问安,承欢母亲膝下。
虽说还未行大典,但为了让迟儿早日适应独居配殿,实际已经将作息之处迁置,不过偶尔一晚而已,皇后仍然不忍拒绝迟儿留宿蓬莱殿的请求。
皇太子最近迷上了九连环,故而得到允许后,也不纠缠父母,拿着一把鎏金剑柄的玩具,安安静静坐在一张软榻上破解。
十一娘却留意见贺烨今晚,并没主动“纠缠”儿子,便知道江迂所言不虚,她将调配好的薰香,交给宫女们装盛在银制镂雕的香囊里,悬挂帐角,垂饰各处,待此被隔扇画屏,分为内外两间的暖阁,重新浮蕴开若有似无的淡雅香息,示意宫人暂且退避之后,见贺烨仍然欲言又止,决定主动出击。
“圣上有心事?”
陛下看了一眼迟儿,起身步入内室,垂足坐在床边,又伸手拍拍身旁,示意十一娘也坐下:“同安之姻缘,总算有了眉目,皇后当初提醒,让我莫逆同安意愿,这回我可是再三确定过了,同安心中既有意中人,我这叔父当然乐意成全。”
这便不是商量的口吻了。
十一娘没搭腔。
“怎么,皇后不觉惊喜?”
“若事情当真如此顺利,圣上又怎会忧心忡忡?”
“确然有些不如人意。”贺烨张开双膝,拳头微卧于膝上,挺直着背脊竟像比谈及军政大事时更加肃然,话却说得有些支支吾吾,好容易才把经过囫囵说明,欲盖弥章地说服皇后:“朕起初听同安坦言,大觉震怒,几乎误解尹绅乃卑鄙下流、居心不良之徒,但今日诏见他,一场谈话,倒又打消了误解,我知道尹绅乃有妇之夫,与同安并不般配,起初也以为可以劝服同安另择良配,这世间男子无数,才德兼备者更非尹绅一人,同安又何必委屈自己与他人共侍一夫?然奈何我一番苦口婆心,却无法说服同安回心转意。”
他原本是正视前方,这时悄悄晃了一眼皇后凝重的神情,明知不应心虚,却忍不住干咳两声,只好用一声叹息加以掩示:“同安这回格外倔强,竟说出若不能与尹绅结发同巹,宁愿学阿姑修道,终生不嫁之誓言……我若拒绝,岂不是拆散成一双有情人,更不忍看同安孤独寂苦。”
皇帝陛下想要蒙混过关,但皇后却一针见血:“尹少卿答应了?”
贺烨目光微晃:“他没有拒绝。”
“没有拒绝?”十一娘重复这四字,淡淡说道:“那么是心甘情愿,还是不敢抗旨呢?”
这下皇帝陛下便没办法避重就轻了,外强中干地蹙起眉头:“就算尹绅并非心甘情愿,我大周堂堂公主,竟忍并嫡之耻,与阮氏共侍一夫,于尹绅而言,是何等荣幸?!皇后又何必计较这些细处。”
“圣上应当明白,人心与情义,自古不能勉强……”
“皇后难道就能笃定,日后尹绅必不会被同安打动,此时称‘勉强’二字,是否言之过早?”
“正如圣上,当初逼于无奈,依从德妃之计容其为孺妾,这么多年过去,又何曾被德妃打动?难道圣上就不担心,同安步德妃后尘,德妃幸与不幸,是悲是喜,想必圣上亦有明了。”
皇后如此针锋相对,竟然不惜触及皇帝的逆鳞,这让贺烨大觉火光,语气不由提高几分:“德妃怎配与同安相提并论?德妃是因贪慕虚荣,同安却是对尹绅一片挚诚,否则她贵为金枝玉叶,何必对一介臣子,有妇之夫执迷不悟?我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故而愿意成全同安。”
说完之后把脖子一梗,难得在皇后面前,竟如此强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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