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春,这满园桃花倒是开得长久。”
一盏新茶已经煮成,太后却只将茶盏放在鼻子下轻轻一晃,便递给身边的同安:“我其实并喝不惯这茶汤,只是喜欢这股幽香,这茶饼还是高玉祥研制,加了茉莉,香气倒是越发怡人。”
祖孙两个眼下已经不在长安殿了,而是到了太液池畔的弄春亭,四周桃花的确还未开败,无法让人产生“春归无觅处”的怅惘,但仿佛这花水相衬浓艳,远远不够舒释同安眉心的郁愁,她接过茶,不能品鉴,因为眼已泛红,泪湿眉睫。
太后轻轻一叹:“人年轻时候,都觉情之关劫最是难过,而这一关劫,旁人往往爱莫能助,同安呀,你虽贵为金枝玉叶,奈何命运仍然无法由你自己把握,因为在你前面,还有比你更尊贵强大之人,我像你这么大时,正因此感悟,才想着更加向上攀行,劳劳碌碌,转眼便到了风烛残年,得到过许多,一夕之间又几乎失去所有,再回望,却连当初心中愿望,都已经模糊不清了。”
茶面轻漾,是忍不住的泪滴终于搅扰了这盏香茗。
“你也不要埋怨圣上,他已经不同往昔,如今多少重要人事,都需要他取舍权衡,尹绅是潜邸旧臣,若并嫡,声望大有折损,今后便不堪重用了。”太后竟也知道了这件密事!
茶盏置于膝案,锦帕频沾眼角,同安好半响才能哽咽出声:“大母,儿从来没有埋怨过叔父,儿只是不甘心,这事若非叔母从中作梗……”
“尹绅忠于圣上,同样也忠于皇后,皇后当然不希望他这臂助,因你之缘故,仕途受挫,失去一大助力。”太后当然乐见同安与皇后结仇,却微微蹙起了眉:“你是一国公主,莫再哭哭啼啼,要么痛下决心一刀两断,要么便咬紧牙关力争上游,你要记得,眼泪只能打动在意你之人,却决不会让敌人心软。”
“力争上游?”同安喃喃,脸色灰败:“叔父已经再三警告,儿再怎么争,也无法再争取心愿得偿了。”
“你呀。”太后叹了一声:“还是太年轻,不懂得这世间,只要争取,什么事都不算绝对。”
“儿恳请大母教引。”
听同安终于说出这话,太后又再微微一笑:“圣上此时,的确迷恋皇后,否则不可能因为皇后从中作梗,便舍得让你伤心,说到底,尹绅对圣上而言,并非缺一不可,他属后族阵营,对皇后更加重要,但你和尹绅,又并非再无可能,关键是你要学会自己掌握命运!”见同安迷惑不解,太后微倾过身压低声嗓:“你阿耶当年,对裴氏一往情深,他性情那样温和,尚且还计较过裴氏对淑妃,还有你生母等等不曾动妒,更何况圣上性情,比你阿耶更要急躁许多?用情越深,便越会计较对方回报,投之木桃,一旦没有琼瑶为报,心中岂不患得患失?你莫小看这些细微之处,若利用得当,未必不能将些小不满,扩充为鸿沟天堑。”
贪心无止境,男女之情也逃不过这一定律,当付出不得回报,过去有多迷恋,将来便有多激愤。
太后点醒了同安,目送着她斗志昂扬直奔紫宸殿去,再赏这一片桃红柳绿,越发觉得心旷神怡。
贺烨今天的心情确实郁躁。
准确说来,是最近一段时间情绪都甚起伏,只今日更加烦乱。
就连江迂,都不敢进入议事厅,打扰君臣之间的谈话,听小宦官禀报,道是同安公主又来求见,江内监老大不耐,但因贺烨嘱咐在前,令他千万不能半分慢怠公主殿下,他也只好把多少不耐都隐藏起来,殷勤十足地请了同安往内堂稍候,顶着压力折返禀报。
今早常朝,礼部官员谏请充实后宫,得到了极大部份官员的附议,但皇帝显然并没意愿礼聘名门世族闺秀入宫,几乎怒发冲冠与上谏的官员争执起来,惹得朝会上数十官员苦口婆心劝谏,皇帝竟然理屈辞穷。
江迂几乎是挨着墙角进入议厅,正听皇帝在对薛侍郎发脾气。
“难道绚之也认为,朕应当听从谏言,放下多少军政大事不顾,应该急急忙忙选充后宫?后宫这些殿苑,是否空置,真能关系社稷存亡?荒谬!满朝文武,竟如此迂腐!”
陆离并没留意见室内墙角,多了一人,他轻轻咳了两咳,才道:“臣,今日似乎并未附议。”
“可你也没铤身而出和他们据理力争,你在坐壁上观,冷眼看着朕被他们七嘴八舌引经据典逼得理屈辞穷,薛侍郎,你这是打定主意让朕孤军奋战?”贺烨冷哼道。
“定期选充后宫,确乃祖制,又属礼部职责,纵然有违圣意,但臣实在没有理据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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