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过阿翁,近几日以来,任知故分别与谢饶平、冯继峥均有接触,而在此之前,任氏去拜访过她这位族伯,显然,韦太后借任氏之口,传令指使谢、冯二人各行其事,朝堂之上,他们两大派系才能如此配合默契。”十一娘提出辅证。
紧跟着又再分析道:“韦太后执政期久,党徒遍布朝野,尤其京畿之外,那些为谋私利攀附奸党之官员、豪贵,圣上不能亦无必要一一观注,如暨阳唐家,虽为富户豪族,然未行仕途,其是否与太后党徒勾联,唐崇董有无听从授意行事,一时难以察明,可涉案死者唐豁殷,从前与历任县令来往密切,这回为何大不同于以往行事,竟明知友人殴辱齐端之子,仍公然庇护,胆敢为一市井之徒与官家为敌?”
大周的豪族,可不比前朝,手中握有私兵,固然英宗以来,由于官绩腐坏,豪族勾联官员牟取私利,不少行为仗势欺人夺占田宅的恶行,可再怎么嚣张狂妄,这些豪族一般不敢对抗官家,那唐豁殷从前既能谙练规则,结交地方长官,怎么独独不把齐端放在眼里?
“齐端之前,是谁任暨阳令之职?”贺烨问道。
阮岭显然已经奉皇后之令察究清楚,不过他之前并没有多想,这时才醒悟过来,撇着嘴角嘀咕回应:“是元敛。”
元敛乃元得志的远亲,如今已经升任苏州刺史,纵然元得志已遭贬黜,但元敛并未受到牵连,有这么一位地方要员撑腰,唐豁殷才有底气对抗齐端,因为齐端出身寒门,虽是官员,但凭仗的正是元得志提携才能职任暨阳这等富庶之县的父母官,唐豁殷若真与元敛交情深厚,又哪里会把齐端放在眼里?
“齐端之子险被殴杀,逮拿行凶之人却被豪霸阻止,一县之长受此奇耻大辱却只能忍气吞声,还谈何威望服众?除非他事后谙知,唐豁殷有元敛做为凭仗,齐端心存忌惮,那时,他还得倚靠元得志提携才能更进一步,忍气吞声不了了之才说得过去。”
要知唐父包庇人犯,与被齐端察获罪证之间,可是相隔了三年之久,如果齐端不是因为忌惮元敛,又怎么会隐忍唐豁殷悍然抗法?
十一娘甚至还推测道:“圣上即位,遂罢黜元得志,朝中格局有了变动,齐端未必还会死心踏地追随太后,他意识到若能因改制立功,极有可能赢获圣上器重,故存见风使舵之心,因旧怨,于是着重察办唐豁殷罪行,唐豁殷父子眼见齐端不依不饶,少不得向元敛求助,元敛无法阻止齐端,会不会向元得志举告齐端背叛之行?太后闻报,一来痛恨齐端首鼠两端,再者亦为自身利益考量,这才部署安排下这桩‘为父报仇’之计。”
“如果开释唐崇董,非但不利于改制,更会中太后奸计,让那些有心弃暗投明之官员再生忐忑,畏惧步齐端后尘,反而有利于太后挽回人心?”阮岭果然是皇后的好帮手,这下子彻底意识到开释唐崇董将会引发的恶果,抚着胸口:“还好还好,岭虽愚钝,幸有圣上与皇后能够洞察阴谋,否则不堪设想。”
但他当然也不会建议贺烨弑母,虽说阮岭从来明白韦太后从不将他当作外孙看待,他也不稀罕这个名义上的外祖母是否慈爱,不过韦太后到底是尊长,阮岭也从没想过对韦太后痛下杀手。
只是坚持爱憎分明:“太后不顾社稷,又不死夺权之心,这便是对君国不忠,圣上万万不能让其奸计得逞,岭建议,立即下令处死唐崇董,将其父子罪行公之于众,追恩齐端,以安臣民。”
十一娘却道:“只因推测处死唐崇董,未免草率,圣上立志改制,还天下治世安平,故我认为,处理此案,当摒除权谋利弊,坚持公允,以律法为准,可速令十四兄,赴暨阳彻察此案,待核准唐豁殷罪行,最好能取得唐崇董罪供,追究元敛之罪。”
这便是建议贺烨彻察到底,先暂时不予处断。
“我赞同皇后之谏。”贺烨颔首,却道:“不过,韦太后必定安排有后着,应该也会想到咱们不会如此容易便中计,说不定已在暨阳布下天罗地网,正等着澄台入瓮。”
“太后设下连环计,我们无法回避,只能正面应击,我相信十四兄,有能力平息舆情。”十一娘说道。
“可要是太后先下手为强,将那唐崇董灭口……”阮岭担心道。
这样一来,局势便会混乱,胜算又会减弱几成了。
“邵博容不是坚持按律治罪吗?咱们这回,也可以给太后唱一出自作自受闹剧。”十一娘计划道:“圣上可佯作中计,提议开释唐崇董,然邵博容据理力争,甚至以挂冠请辞相逼,我为说服他,想尽办法,但邵君却不肯退让,这样一来,圣上只好下令十四兄彻察此案,而暂时不能作出决断。”
韦太后让谢饶平等党徒力主处死唐犯,便是为了误导后系,选择不同主张力谏开释,可没想到杀出个邵广,竟和后系打上擂台。
邵广能够入仕,多得皇后提携,论来不应与皇后敌对,可天下皆知邵广这个御史言官一身正气不循私情,认定的事情不要说皇后,亲娘也不能将他劝服,故而皇后这回是被自己人坑了一把,自作自受却无可奈何的倒霉模样,极有可能麻痹太后。
“而且圣上并没决断处死人犯,令十四兄彻察,显然仍旧偏向开释,虽说就算处死人犯,太后仍有后着,但唐崇董得以开释,对太后而言更加有利,她必会心怀饶幸,不至于立即灭口,而只要十四兄赶去暨阳,就算太后恍然大悟,想要亡羊补牢,也是为时晚矣。”十一娘对于韦太后心性的把握,可谓已经登峰造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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