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贺烨有稍长沉默,然后十一娘便听见他低沉却真挚的口吻,贴近在她的耳畔:“我不想听假话,但我知道你不会告诉我真话,没关系,你可以一直保密,伊伊,我想与你亲密无间,但并不要求你将心事尽皆告诉,这一生一世,你都可以不告诉我原因,对我而言,这不重要,这件事既是你无论如何都想达成,也是我不遗余力必将实现,你只要明白这点就好。”
“我不想诉之情由,是为与你长相厮守,贺烨,也请你相信我。”
十一娘实在不能启齿,告诉这一世与她相亲相爱的人,其实我是你兄长的妻子,是你兄长至死,或许还念念不忘的人,我原本的身体,已经随葬元陵,我唯一感激韦海池的事,便是她不允裴渥丹与贺衍合葬,我对你兄长,从无爱慕之情,可我现今,一缕游魂寄托他人体魄,却利用你,背叛你的兄长,那个虽然懦弱但一直保护着你的人,让你不顾兄长的声名,达成我的志愿。
贺烨,这是我们之间,唯一,却永远无法启齿之事。
她还记得黎明时分,她为贺烨梳整发髻,穿戴甲胄,蓬莱殿中最后依依惜别时刻,将当初救秦明不死,剩余半料丹药交予贺烨。
他极为戏谑的口吻:“我听说这枚丹药能够延年益寿,虽现下只余半粒,伊伊自己服用,大约也能增加二、三十载阳寿,我有神功护体,虽不能当真万岁千秋,活个上百岁应无问题,不需要师公研制这枚仙丹了,为长相厮守,还是伊伊留着傍身更好。”
但十一娘还是坚持让贺烨随身携带,她也故作轻松:“我也不希望圣上此回出征,有口服丹药之艰险时刻,且当护身符吧,圣上毫发无伤大胜归来,完璧归赵不迟。”
她是早已将生死看破之人,不再奢望延年益寿,她在意的是与谁共渡余生,贺烨现今于她而言,就是最最重要的人,她几乎无法想象这回出征,万一贺烨不能安返,她应当怎么独自坚持这漫长的岁月。
一枚丹药,作用太有限了。
就像当初,她没有办法用这枚丹药,改变陆离病重难愈的命运。
不过让贺烨随身携带这半枚丹药,她能够更加安心一些。
“我虽无神功护体,但有天命眷顾,所以只要圣上能平安归来,不愁长相厮守,圣上一定要记得,我与迟儿都需要你,社稷不亡,臣民并不在意谁为主君,可我只有圣上一个夫君,迟儿也只有圣上一个父亲,你若万一失闪,此处将不成家园。”
她亲眼监督之下,贺烨将锦囊所盛,半枚丹药贴身放入胸怀,再将拳头直抵胸口。
那时窗外天光未明,一室灯火璀璨。
他再一次向她许诺:“我会回家,你与迟儿在,贺烨不舍魂梦阴阳,两相隔绝。”
此刻通化门上,目送那飒爽英姿已渐远于征途,十一娘仍旧维持微笑,她相信帝王一诺,也相信他的情深挚切,更相信其实已经十载并肩的男子,他的志向是以能力作为基石。
迟儿也已登上通化门,十一娘听这稚弱的孩子喟叹:“迟儿真希望能随阿耶征战漠上,杀敌卫国。”
十一娘转身,轻抚个头已经到她耳畔的儿子,却尚还稚嫩的面颊:“迟儿你要记住,你之志向,不应是继续厮杀,你阿耶御驾亲征,期望乃是天下长久太平,烽火兵刀,只能造成离乱之苦,为君者,固然不能姑息侵犯,不能疏误战备,然,真正英杰,并非以征战称雄,而应立志让子民,远离厮杀,就像阿母与迟儿,此刻会担忧你阿耶安危,多少家眷妻小,如今同样悬心亲人生死,迟儿将来,不应再让万千子民,受此征乱忧患。”
眼见儿子陷入深思,十一娘拉着他的手,一步步离开城楼,贺烨已经启程,直面他的对手,而长安城中,大明宫里,也有她必须直面的仇敌。
战号已响,韦海池,我们之间的决斗,才算真正展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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