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炉灶前,婉萝原本心事忡忡,手里那把蒲扇的扇动更显心不在焉,突听轻微的步伐声,蓦然回头,只见让她牵肠挂肚的男子那身白衣仍然不染污尘,呆怔片刻,仍然回头继续煽火,却怎么也忍不住泪水有若决堤。
但心里却是踏实的,他终于毫发无损的回来了。
手中的扇子却被接过,婉萝侧偏着身体,手忙脚乱抹拭眼泪,自信情绪已经平息,哪想到一转身,模糊的视线仍然无法看清身边人的形容,只见炉眼里窜出的火焰,一片炙红。
沉默直至药汤煎好,终于才听那低沉的声嗓:“让婢女们服侍阿姑用药吧。”
明明守在炉灶前,但婉萝的双手仍然冰凉,以至于被贺湛牵握时,她下意识有些瑟缩。
寝卧里,还有早就收拾装裹的行囊,整齐而又安静。
窗外已经是夜色笼罩,这一日的确太过忙乱了,婢侍们不曾点亮檐灯,桑纸上,无法印出那枝梅树的虬干,显得枯躁而无情致。
贺湛亲手点亮两盏灯烛,室内才有火光,略减昏沉。
火光下女子眼睑红肿,面色苍白。
“婉娘,是我对不住你。”
只一句话,险些又让眼泪夺眶而出,婉萝强忍哽咽,相比满面愧疚的男子,她竟更显慌乱。
“不是,郎主并未亏欠妾身,妾身知道,郎主是怕连累妾身,是担心妾身悲痛,才说那些绝情之语……郎主这些年来,为全妾身安宁,就算膝下只有鱼儿一个独子,也从不曾再纳姬妾,妾身感念不已,郎主千万莫说愧疚……”
竟喋喋不休:“妾身闺阁时,姐妹及好友,到此年岁,夫主都已纳有姬妾,不少庶子庶女凭添多少烦扰,屡常聚会,众人皆羡妾身,虽夫君位高职重,俊朗不减当年,仍对妾身一心一意……”
“阿婉。”贺湛实在听不下去了:“我明白,你也明白,朝早之言,并非完全出于愧疚,我不瞒你,当初求娶阿婉,并非出自真情,这多年来,我对你一直心怀戒备,从未真正与你交心,我不纳姬妾,一来是因阿姑与皇后介怀,再者……当初我甚至无意娶妻,就更未想过姬妾成群。”
“妾身自知蒲柳之姿,与郎主本不般配。”眼泪到底还是垂落,婉萝心中一片哀恻。
很早的时候,她便已经感知,再是如何努力,她都无法真正贴近丈夫的内心,她无法理解丈夫的情致,她只能以温柔贤良相待,警告自己,不能妒嫉那些被丈夫称赞貌美有趣的婢女,也不能介意丈夫常往北里,与那些解语花们倾谈交心。
她更不能打听丈夫的事务,她不能询问丈夫甘愿为皇后出生入死的理由,她不能质疑,为什么你的任何事,都要对我隐瞒。
她曾经安慰自己,这些都不重要,至少除了阿姑与皇后之外,自己也是贺湛的亲人。
旁人都羡慕她,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当真从来没有,赢获丈夫丝毫爱慕之情。
但她虽然清醒,却从不怨恨,只是深深惶恐着,这一切会促不及防,戛然而止。
所以婉萝更不能承受,贺湛此时此刻的坦诚布公。
“能娶你为妻,是湛此生幸运。”
就连这样的话,也无法宽释婉萝这时惶恐的心情,她太慌张了,她已失去理智:“不用再往下说了,求求郎主,不要再说感激与负愧!”
“不是负愧。”贺湛挨身上前,吻吮婉萝的眼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此婚姻本就无关爱慕,我与阿婉成婚多年,自认仅论夫妻之义,我并无亏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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