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韦太夫人的请求,十一娘毫不犹豫一口答应,担保只究谢饶平一人之罪,不仅宽赦其子子孙孙不死,尚且保留其祖上田宅不被抄没,韦夫人等女眷,自然也不会贬没官奴,尚有宅居养老,可受子孙供养。
这样的决定甚至让贺湛都有几分诧异,这日见身旁没有闲人,笑咪咪地提起:“没想到五姐对谢氏一族竟如此宽容。”
“不仅谢饶平,我已经决定宽敕姚潜家小不受诛连,甚至韦元平,虽乃知情之人,但他并未参涉谤陷一案,在此案上,不应追究刑责。”十一娘道。
贺湛这回认真吃惊了:“我原本以为,五姐宽敕谢饶平家小,是看在韦太夫人情面上,对于其余血海深仇,恨不能将之斩尽杀绝。”
“我才获新生时,确然有这番狠意,认为不如此报复,不足平我父母两族诛灭之仇,但这一路过来,心志已然在不知不觉间产生更移,我心中清楚,那时谢饶平、元得志等家眷,莫说女眷不可能参涉此等绝密,便连子侄,年岁尚轻,绝大多数其实并不知情,比如元得志兄长元得运,一无是处之辈,若真知此等要秘,保不住早就声张出来,至多事后知情而已,他们不是帮凶,更加不是首恶,罪不及死,只是凭此坐享多年富贵,如今打回原形也就罢了。”
十一娘微挑眉梢:“至于韦元平,凭狠辣凭诡诈,都难当大用,韦海池干脆不让他参与,只让他获益,现下二族冤情已然大白天下,我更不容许存在丝毫诛连,导致意在权夺之质疑,在此案件上,不能将韦元平治罪。”
贺湛听明白了,他家五姐并不打算单单放过韦元平,只是为了保证裴郑二族一案再无质疑,暂时不加诛连而已。
又道:“五姐想必也不容韦海池全身而退,仍然在长安殿养尊处优吧?”
“那是当然。”十一娘冷笑道:“圣上也早料到这回并不能将韦海池治罪处死,提议让其病逝,我却不愿让圣上双手染污,更不可能因为此毒妇之死,让圣上及迟儿遭受任何疑谤,韦海池不能死得不明不白,身败名裂才是她应得下场。”
便将接下来的计划一一告诉,听贺湛又补充了细节,如此商量部署一番,忽又听贺湛询问:“追恩一事,恐怕还得让圣上决夺宣告。”
十一娘颔首:“父祖在有天灵,怕也不屑于此类浮利虚名,若由我定夺追恩,更加名不正言不顺,这事我会听从圣上决断,不行任何建议……又我们这些年暗中蓄养死士私兵,已经没有作用,还劳十四郎负责遣散,若有志从军者,可报兵部编入各部,若只想安宁,不可勉强,分予资财,从此放诸自由。”
贺湛对这事本无异议,却想起一事来:“这回五姐当众承认暗藏毛维多年,这事必定已经预先告知圣上,现下竟又嘱令可将私兵编入军伍,莫不是已向圣上坦诚,咱们曾经训藏私兵?”
这可是谋逆大罪!
“是,我承认了,圣上并未追究缘由。”当然也更不可能问罪,十一娘忽然莞尔,忍不住胸口漫溢的柔情,更不知瞬息之间,因为这一情绪,使得她双眼乌亮,神采飞扬,俨然一个沉浸于幸福美满,招惹羡慕妒嫉恨的小女人。
偏偏长叹一声,像是认命一般:“十四兄,今日之后,莫再以五姐相称了,渥丹使命已经完成,今后,我便是柳十一娘。”
前世恩怨已了,从此,她的余生,将是真正与贺烨并肩共进,为两人的志向努力,为迟儿,以及后世子孙,开创一片海宴河清的治盛之世,渥丹的爱恨情仇,她是当真想要淡忘摆脱了。
贺湛自是欢欣鼓舞,甜甜回应一声“十一妹”,大有终于被心服口服承认为兄长的满足感,却莫名想起了故人旧友,暗道:绚之,你若在天有灵,此时此刻理当完全放心了罢?从此,你当真可以再无挂礙了,瞧瞧咱们十一妹,现今多么美满幸福,她可真算终生有靠了,可你这个傻子,当真就不遗憾么?
却又听十一娘道:“待追恩之后,父祖遗柩理当厚葬,可在此之前,我想前往拜祭,这也是我,最后一次以渥丹身份,祭拜家人。”
那片荒凉的坟茔,自从五岁那年随同陆离遥遥一拜,二十三年过去,十一娘再也没有近前,她记得自己许下的诺言,若没有为父母族人平冤昭雪,无颜祭拜。
贺湛却蹙起眉头:“可你现在是皇后,再无可能悄无声息出宫。”
“这事,我会先请圣上允可。”十一娘说道:“因为,我也想带迟儿前往拜祭,虽然,并无意告诉迟儿真正缘由。”
贺湛揉着额头,大为十一娘寻找理所当然的借口犯难,好半响,到底还是把手一摊:“我是无能为力了,十一妹自己看着办,毕竟圣上那性情,也只有十一妹才算了如指掌。”
十一娘默默想了许久,马马虎虎找到一个理由——裴郑蒙冤,太后乃元凶,而仁宗帝听信谗言,也算犯有过错,迟儿现下身为储君,此案既已昭雪,理当前往拜祭。
至于她,则是为了曾经对陆离的应诺。
这理由当然十分牵强,因为储君及皇后的拜祭,大可等到追恩厚葬之后。
可十一娘刚说了个开头,尚且不及解释,便听贺烨说道:“不仅迟儿应当去,连朕也应当同往,兄长过错,朕理当代为承担,待告慰冤灵,自认错责之后,再行追恩,才示挚诚。”
根本便不觉得十一娘的提议,有什么不近情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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