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不知不觉的下起了冬雨,不大,但却带着入骨的凉意,呼啸而过的风,吹起了林嫣身上浅色羊驼大衣的下摆,飘在空中猎猎作响。
林嫣从包房里落荒而逃后,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下楼,又是怎么从餐厅里走出来的,像是突然失去了所有的感知和感受,周围撑伞的路人不时投来好奇的打量眸光,大概难堪和狼狈,已经不能完全形容此时此刻的她。
如果非要找出一个准确的形容词,那么就是……丢盔卸甲,或是一败涂地。
她的耳边不停的响起贺骁庭临走时,对她说的那些话。
一字一句,都清晰的印在她的脑海里。
他说,“嫣儿,有些事情我们拼命的去避免,也未必能避免得了,如果和傅青山硬碰硬才能显示出我爱你的决心,我一点都不介意和他一较高下,或者我这么说,只要你在我的身边,我就什么都不怕。”
他还说,“我爱你,林嫣。”
“我爱你,比我想象中,还要爱你千倍万倍,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放手。”
我不会放手,我不会放手,我不会放手……
这句话,就像是魔咒一般,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响起。
她虽然不知道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显然结果,和她最初的预想,几乎背道而驰。
如贺骁庭所说,他们都在拼命的去避免,可到最后,却什么都没有避免了。
他和傅青山,终究还是要在商场上兵戎相见。
……
晚上的七八点钟,米兰的夜已经变成了最深浓的黑色。
红绿灯的十字路口,林嫣随着人流麻木又机械的朝前走,没有目的地,像是一个迷了路,又无家可归的孩子。
她走得很慢,很快就被匆匆擦肩而过的汹涌人流落在了最后面。
眼前模糊不清的光影,透过人影的缝隙,与延伸城市远处的万千霓虹灯影,渐次连成了一片冷暖色调相融,又最具有视觉冲击力的灯红酒绿的海洋。
入目所及的繁华和冰冷,不停的交织变幻,她穿着十厘米左右的高跟鞋走在狂风暴雨中,肩头披散的长发很快就被雨水淋湿,冷意也跟着湿透的衣服钻进皮肤,进入血液,最后蔓延至全身的各个角落。
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然一时有些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
她始终抬头目视着前方,可如果仔细去看,那双仿佛盛下了黑夜的眼睛,却空洞的没有任何内容,她也根本没有任何意识自己是在过有红绿灯间隙的人行道,整个人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无法自拔。
几秒钟以后,人行道前方的绿灯变成了红灯,道路两边的车子开始缓慢的向前行驶,她却径自向前走着,没有察觉到任何危险。
直到震耳欲聋的汽笛声响起来,她才像是个提线木偶一样,缓缓慢慢的转过头,看向正在朝她疾驰过来的车子,透过前风挡的玻璃,还能看到司机正在急速的转动方向盘,在尽量寻找其他的路线避开撞到她。
而她,显然已经失去了反应能力。
或者这一秒钟,她真的产生了一种想用死去解脱自己的想法。
急促的刹车声音,甚至划破了雨夜的喧嚣和嘈杂。
十米九米八米七米……
车子越来越近,她抬起手挡住车头刺目的灯光,几乎是下意识的就闭上了眼睛,然后等待天旋地转的疼痛袭来。
六米五米四米……
她站在风雨中,只听到了一声巨响,但她没有如她想象的那样被飞撞出去,而是站在原地毫发无损。
间隔了大概半分钟的时间,她才睁开眼睛看了一眼惨烈的车祸“现场”,不知道是死神眷顾她,还是司机的车技过人,车子刚好在她的身侧大概两公分左右的位置停下,刮蹭到了旁边的护栏上。
刺耳的刹车声音随着车子撞在护栏上后终于停止,而伴着刹车声落下的,是司机降下车窗后的破口大骂,几乎什么难听说什么,像是被本就能见度不算好的路况中,突然窜出来的人影吓得不轻,有些口不择言。
因此吸引了周围不少路人的围观,也使得本就有些拥堵的交通路面,瞬间堵成了停车场。
当然,司机的吵骂声也成功的把她从一望无际的黑暗世界中拉拽了出来。
这一秒钟,她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她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甚至连司机的吵骂声音,都觉得很美妙动听。
她在想,她连死都不怕,这世界上又有什么东西值得她怕呢?
没有,根本没有。
车头的灯光打映在她的身上,折射出无数光影。
事故毕竟因她的不守交通规则而起,所以她多少会显得底气不足,有些理亏。
她快速的看了一眼周围,然后赶紧绕过车头走到驾驶座的旁边,微微矮身,开始低声向驾驶座上的西方男人道歉,态度很诚恳,她的脑袋里现在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息事宁人。
因为她现在很困很累,只想回家好好睡一觉,把所有的一切都抛在脑后,不去听不去看不去想,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事情也没有变得复杂,还是之前的那个老样子,什么都没有变。
刚刚离得有些远,再加上西方男人以为撞了人,自然失去了男人的大度和涵养。
这会儿见是个漂亮的东方女人,一双淡蓝色的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有些狼狈的林嫣后,再开口时,连语气都变得温柔了不少。
但并没有被美色冲昏头脑,放弃任何的赔偿,“这位小姐,这辆车是我下午刚提的新车,连牌照都没上呢,就因为你的不守交通规则而成了这副样子,你说说看,该怎么办呢?”
林嫣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冷静,“报警处理吧,这样责任划分也会明确一些。”
西方男人玩味的重复着她的话,“报警处理?”
接着又笑道,“这位小姐,我的车子是全球限量款,修理费可不便宜,再说……我刚提的新车,就撞成了这个样子,如果你是车主的话,你不觉得触霉头吗?”
说着,西方男人就从后排椅座上拿过雨伞,接着就推开车门走了下来,然后把黑色的双人雨伞打开,遮住两人头顶的那片风雨。
西方男人很高,再加上他的手中撑着伞,几乎遮住了她头顶上方的所有光亮。
林嫣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却被西方男人伸出的大手拉了回来,又问了她一句,“你有钱吗?”
“好,我也不想弄得太复杂,你想要多少,我叫人送过来。”
林嫣以为他只想要钱,刚打开手包,把里面的手机拿出来,头顶上方就传来了男人幽幽凉凉的声音,“不如这样,你呢,陪我睡一夜,修理费就算了,怎么样?”
“先生,你好像喝多了。”
林嫣抬起高跟鞋,一脚踹在西方男人的小腿上,一双美目凉凉的看着疼弯了腰,甚至是把伞扔到地面上的西方男人,声音清冷,没有任何的起伏和温度,“记住点,几十万的修理费,也有你玩不到的女人。”
说完,她就拨通了交警部门的号码报了警。
大概十几分钟以后,处理事故的交警就开车赶过来了。
两名交警先是简单的看了一下现场,就开始疏导堵成了停车场一样的道路路面。
堵在后面的车子缓缓的向前移动,这其中也包括小白驾驶的世爵车子。
行驶到离事故现场最近的距离时,小白眼尖的看见了缩着肩膀,站在风雨里的林嫣,他先是抬头,看了一眼坐在后车座上闭目养神的傅奕怀,犹豫了两秒钟,才开口说道,“二少,是……林小姐。”
傅奕怀睁开眼睛,透过水雾模糊的车窗玻璃瞥过去一眼,很快,就收回了视线,低淡的说了一句,“不用管。”
“是,二少。”
小白虽然嘴上这样应着,但心里多少有些犯嘀咕,毕竟是长官爱惨了的女人,刚刚那场面看起来,明显是车祸后的场面,林小姐还淋着雨,一副无助又楚楚可怜的样子,如果让长官看到了,怕是要心疼了吧?
车子缓缓的驶过去,傅奕怀才漫不经心的交代了一句,“一会儿见到我哥什么都不许说,听到了吗?”
小白赶紧说了一声是,然后认认真真的开车,把这件事情直接甩在了脑后。
是的,他的心情和傅奕怀基本类似,都在埋怨林嫣。
……
黑色的世爵车子又继续在路面上行驶了将近四十几分钟,才穿透重重的黑暗和雨幕,停在了郊区一家高级私立医院的门口。
医院的雕花大门紧紧闭合,小白连续闪烁车前的远近光示意开门,间隔了五秒钟以后,才从警卫室里走出两名体格健硕的雇佣兵保镖,车前车后都检查了一遍,又确认了一下车里坐着的人,才让开路,并打开五米高的雕花大门放行。
小白鸣了一声笛表示感谢,然后迅速踩下油门,从两侧缓慢打开的黑色雕花大门的缝隙中行驶了进去。
从黑色雕花大门的门口,到医院大楼的楼前,随处可见巡逻的国际雇佣兵,戒备之森严,堪比关押犯人的监狱。
当然,也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关押犯人的监狱,都没有这么重兵把守。
小白将车子停在医院大楼前的停车坪上后,就赶紧熄了火,并迅速的撑伞下车,然后绕过车头去给后座的傅奕怀开门,接着弯下腰,把手中的伞柄递送到傅奕怀的身前,恭敬的等着他接伞。
傅奕怀从车子上走下来,朝着小白挥了挥手,示意他不用,便迈开长腿接近几十米外的医院大楼。
小白撑着伞,跟在傅奕怀的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的接近医院大楼门口以后,又有两名雇佣兵保镖走过来,先是搜了身,又刷脸确认了一下两人的身份,才让路放行。
进去后,两人穿过医院的大堂,走到了侧面的电梯旁,还是跟刚刚的步骤一样,有两名雇佣兵保镖搜身,然后刷脸确认身份。
到了楼上的病房外,依然是同样的操作。
小白想,现在整个高级私立医院,都已经被傅长林派来的国际雇佣兵给重重的包围把守住,即便是只苍蝇,都插翅难飞,更何况还是受了枪伤的长官。
还有三天,就是林嫣和贺骁庭的婚礼了。
只要这三天一过,这一切也就跟着结束了吧?
病房里没有开灯,小白跟在傅奕怀的身后走进去,只看到了病房落地窗边的沙发上坐着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他背对着门口的方向,双眼周围连带着头上都缠绕着厚厚的纱布,正吸着烟,烟雾袅袅,几乎氤氲模糊了他侧脸的全部轮廓。
修长指间明明灭灭的一点,在黑暗中显得特别的寂寥。
或者更准确一点的说,他浑身散发出来的都是跟寂寥有关的东西。
走廊上的灯光从房门缝隙倾泻进来,驱赶了病房里的黑暗,男人头也没回,只是用着被烟雾熏染的有些低淡的声音问了一句,“现在几点了?”
傅奕怀没有说话,走过去直接坐在了他的身边。
小白几步走到沙发旁,看了一眼坐在黑暗中的男人一眼,恭敬的回答,“长官,已经是晚上的十点了。”
男人低低的嗯了一声,几乎听不出什么情绪,接着又重新沉默了下来,仿佛又把自己“软禁”了起来。
不同于傅长林对他身体进行的软禁,他是把自己的喜怒哀乐甚至是思绪都软禁了起来,整个人过于安静,又过于沉默,仿佛已经对这个世界心如死灰,再也没有任何东西能勾起他的兴趣。
傅奕怀深吸了一口气,好几秒钟以后,才缓缓的问道,“哥,你打算任性到什么时候?你已经一天一夜都没有吃东西了,你再跟爷爷这样耗下去,是抱着身体和眼睛都不要了的打算,然后把自己囚禁在那一方暗无天日的世界里了此残生吗?”
“你知不知道,你的视力会下降很多?再不补充营养,很有可能会造成失明……”
傅奕怀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傅青山就缓缓的抬起手,打断了他的话,“没关系,我成了废材,爷爷可能就不会对我抱有太大的期望,那样的话,我也就不用活得那么累了……”
“哥,我看你就是疯了?”
傅青山低低的笑了一声,随后熟练的将手中的烟头捻熄在一旁的烟灰缸里,接着又摸过烟盒。
从里面抽出了一根香烟后,刚要再去摸打火机,傅奕怀就再也看不下去,拿过打火机,并按燃后,拿到了他叼着的香烟旁,“吸吧。”
傅青山轻轻的吸了一口,香烟被顺利的点燃,他又将宽大的背脊重新陷进真皮沙发的椅背中,声音和缓缓上升的烟雾一样,缥缈又没有什么重量,“奕怀,你没有过刻骨铭心的感情,不能理解我的想法和做法,我不怪你,但我的人生必须要我自己做主。”
“或者也可以这么说,除了娶林嫣以外的任何事情,我都可以对爷爷妥协,但只有这件事情……不行。”
傅奕怀皱了皱眉,又深吸了一口气,接着就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行了,我也不管你的破事了,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说完,傅奕怀就抬脚离开了病房。
傅奕怀走到病房门外,又顺手把半敞的门给带合上了,小白确定门外的人不会听到里面的说话声音后,就低声的说道,“长官,您没事吧?昨晚我被二少带走,关了一个晚上,来不及赶回去救您……”
小白说完以后,战战兢兢的等着傅青山发火。
可等了半天,什么都没有等来。
傅青山只是把手中的香烟凑到薄唇边,又深吸了一口,然后仰头缓缓的吐出烟雾,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的回应,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
小白哪有傅青山那样好的定力,接着又说了一句,“长官,回去以后,我会自动领军罚。”
雄魂特种作战部队的军罚,在整个军区都是出了名的严厉,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在雄魂领一顿军罚,不死也能脱层皮,当然,小白在说这些的时候,已经做好了被虐的准备,谁让他没有尽到保护长官的责任,这是他该领的责罚。
傅青山还是没有说话,静默的抽着烟。
小白当然能看出他的心情很不好,也没敢继续打扰他,“那……长官,没有什么事情,我就先走了,老爷子给我们每个人的探视时间只有十五分钟,超过时间就会被送回国,我留在米兰虽然帮不上您什么大忙,但一些小忙应该还能用到我……”
傅青山那张刀削斧凿的俊脸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再加上病房里偏暗的灯影,就更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一分一毫都猜不出来。
“长官,我明天会和二少一起来,您多保重。”
小白话落,就抬脚往出走。
刚刚走出两步,傅青山就开口说道,“等等……”
小白惊喜的转过身,赶紧叫了一声,“长官。”
多余的话,傅青山没说,只是低声的问了一句,“林嫣那边……怎么样了?”
小白一愣,想着要不要把刚才看到的事情告诉他,但转念又想到傅奕怀说的话,就摇了摇头,“长官……我,我不太清楚。”
“撒谎。”
傅青山的眼睛虽然看不见,但听觉和嗅觉都被放大无数倍,很轻易的就听出来他是在撒谎,而且是那种被迫撒谎的语气。
“说实话,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小白咽了咽口水,几秒钟以后,才艰涩的说道,“刚刚来的路上,林小姐,林小姐好像出车祸了,而且事故的那方好像势力很大,不依不饶的,林小姐没撑伞,浑身被雨淋透,看起来很狼狈,又孤立无援,可能……可能要去警局才能解决。”
傅青山听到小白的话后,本来微蹙的眉头,几乎立刻就皱成了一团,他伸手,凭感觉弹了弹烟灰,随后低声的吩咐了几句话,“小白,你现在就去交警局,查一下事故那方具体的身份,明天早上,我要在米兰看到他像是过街老鼠一样,明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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