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囡囡!囡囡!你醒醒!你醒醒啊!你看大哥一眼吧!囡囡!”记忆回笼的瞬间,周晚晚感觉到一只手在大力地摇动自己,耳边焦急的呼唤让她在大脑还没反应过来前先湿了眼睛。不用做任何判断,她就知道,这是大哥,大哥在抱着她,大哥在跟她说话,大哥还活着!只要大哥还活着,只要大哥能好好活着,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愿意拿自己任何东西去交换……
“叫唤啥!五妞都死透透地了!你又把个死孩子捡回来干啥!”一个老太太直着嗓子叫嚷着,声音尖利无比,如一根细线在周晚晚的脑子里拉扯,难受无比。
“囡囡没死!囡囡还有气儿呢!谁把我妹妹给扔出去的!?”一个比大哥的声音还稚嫩的男孩子在极力喊着,周晚晚虽然不能睁眼看他,但从他的声音里能听出来他的焦急恼恨,声嘶力竭地似是用尽了全部力气质问着。
“死了不扔出去搁炕上挺尸啊!?你跟我厉害啥!你还想打我咋滴?!”
……
耳边的争吵声越来越激烈,周晚晚却根本不能去注意他们在吵什么,在听到大哥声音的瞬间,周晚晚的耳朵就只能下意识地去捕捉大哥的声音,这个在回忆里肖想了无数遍的声音,虽然现在听来还青涩稚嫩,可周晚晚知道,这是大哥的声音,她在经历了几十年的煎熬与期盼后,又一次听到了大哥的声音。周晚晚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她想睁开眼睛看看大哥,想张开手臂抱一抱大哥,可是无形中好像有一种力量束缚着她,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任眼泪从眼睛里涌出,完全控制不住,她也不想控制。
“囡囡哭了!囡囡流眼泪了!大哥!大哥!囡囡会哭,囡囡还活着……”又是那个稚嫩的声音,由激动到哽咽,最后呜呜哭出声来。
“奶!奶!你看看,你看看囡囡,她没死,她还知道哭呢!你让我把她抱屋去吧!”大哥的声音焦急而恳切,最后带上了哀求“奶!囡囡还有气儿呢!奶!你摸摸,囡囡还喘气儿呢!”
“别拽我!我不摸!死透透儿地了摸了晦气!”周晚晚听来了,这个声音尖利的老太太是她的奶奶赵满桌。从小奶奶就骂她是“扔南山地货”。南山不是山,只是村子南边一个长着杂草灌木的小土坡,一直作为村里的坟地,村里人说谁扔南山上去,就是咒谁死。她一直以为这只是奶奶的一个口头禅,原来,她是真的盼自己早死,而且已经把自己给扔过去一次了。
“我妹妹没死!咋就不能进屋?!给扔南山没死成,现在想冻死她咋地!”这是二哥!周晚晚猛然想起来,这个比大哥还稚嫩的声音是她的二哥周晨。周晨只活到周晚晚六岁的时候,周晚晚有关于他的记忆很少。大哥却曾经说过,二哥比大哥还疼她,从小走哪都把她抱怀里。周晚晚是早产儿,出生后又严重营养不良,后天发育比正常小孩迟缓很多,两岁了牙还没长好,二哥就一口一口嚼碎了喂她,一直喂到她三岁牙齿长全。大哥要去生产队干活,照顾不了她,一直是二哥照顾她,她的衣服破旧却永远干干净净,大家都吃不饱,二哥却总有办法找东西给她偷偷加餐。二哥的手巧,最后那两年,十四五岁的少年,甚至学会了给周晚晚做衣服,更别提她头上总是花样翻新的小辫子了。
这个在记忆里遥远却让周晚晚倍感温暖安全的声音,是她的二哥。周晚晚的眼泪流得更凶,四肢依然不能动,眼皮却在她的努力下抖了两抖。
在她流眼泪以后就一直关注她状态的周晨马上发现了。周晨推一把抱着妹妹被奶奶挡在屋门口的大哥周阳:“大哥,抱屋去!妹妹能睁眼睛了!再耽误就冻坏了!”
周阳一听,不顾奶奶的张牙舞爪,把妹妹护在怀里,倒退着用后背迎着奶奶的巴掌就往屋里硬闯。周晨在旁边把奶奶的身子一挡一别,给周阳争取到了能挤进屋里的空隙,周阳瞅准机会抱着妹妹闯进屋,小姑周红英站在东屋门口尖叫:“别把死孩子抱屋里来!滚出去!”
周阳一顿,也没时间跟周红英理论了,一转身把妹妹抱到西屋自己家炕上。周晨跟进来,快速插好门,利落地跳上炕拿了两床被子,一铺一盖把妹妹捂上,兄弟俩不顾奶奶和小姑在外面的叫骂,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泪流满面的妹妹身上。
“小二,囡囡这是咋地了?咋不睁眼睛一直哭?”虽然周家堂兄弟里周阳的排行第三,周晨排行第四,但只有自己同胞兄妹几个的时候,他们还是会用母亲在世时私下里对他们的称呼。周晚晚一直叫周阳“大哥”、周晨“二哥”,而周阳一直随着母亲的叫法,叫周晨“小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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