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晨喂完周晚晚,非常迅速地收拾了一下屋子,就用一床小薄被把她包好,走出他们住的西里间。
周家是四间坐北朝南的泥草房,由黄泥做成土胚垒砌成墙,房顶盖着茅草。中间进门是半间屋子大的厨房,左右各有一个灶台,原来每个灶台上安着两口大锅,后来搞人民公社大食堂,家里不用做饭,锅都交到大队,拿去炼铁了。后来大食堂解散,周家费好大的劲才买到一口锅,其它三个灶就空了出来,黑洞洞地敞在那里,像三张永远也吃不饱的嘴。
厨房右手是两间东屋,东屋用毛嗑儿杆(向日葵的秸秆部分)隔出两间,外间的南炕(靠南墙搭的炕)住着周晚晚的爷爷周福堂、奶奶赵满桌、小姑周红英、姐姐周霞,北炕(靠北墙搭的炕)住着四叔周春来。东屋里间住着周晚晚的大伯父一家,南炕住着大伯父周春发、大伯娘王凤英、二堂姐周娟、四堂姐周玲,北炕住着大堂哥周富、二堂哥周军。厨房左手边剩下的一间半西屋也被隔成两间,外间住着周晚晚的二伯父一家,南炕是二伯父周春喜、二伯娘李桂芝和比周晚晚小十天出生的六堂妹周兰,北炕住着大堂姐周平。西屋里间住着周晚晚一家,南炕是父亲周春亮,北炕是周晚晚和两个哥哥。
这种一家人住一个房间分南北炕的方式在当时的东北农村非常普遍,有些人家甚至南炕住公婆,北炕住儿子儿媳,唯一能保障隐私的就是拉一条布帘子,几代人都习惯了这种生活方式,也照样吃饭干活生儿育女啥都不耽误。
周晨抱着周晚晚走出西里间,西外间的二伯父一家都不在,估计都早早起床去东屋了。厨房里周家正在准备早饭,雾气腾腾,周晨没有停留,外面天光还早,厨房里依然是不点灯的,所以周晚晚只在一片雾气中看到几个人影。
来到东屋,一家人大都在东外间坐着等着吃早饭,干瘦黧黑的周老头靠着炕头的土墙坐在炕里抽烟袋,两尺长的黄铜烟袋被他吸得吧哒吧哒直响。周老头旁边的炕沿上坐着大儿子周春发,也是黑瘦,穿着黑棉裤,黑棉袄外面罩着一件比棉袄小一大圈的蓝色咔叽布中山装,肩头、手肘、衣襟都补了好几块颜色不一的补丁,上衣兜显眼处露出一只钢笔帽,棉袄的下摆衣角磨破露出黑灰色的旧棉花,头上一顶戴了好几年,而且还将再戴很多年的蓝布解放帽。周春发正在吸用报纸卷着的旱烟卷,父子两人吞云吐雾,整个东外间都被一团薄薄的青烟笼罩着。
周家老二、老三、老四三个儿子都去二百里外的干岔河水利基建工地干活了,老大周春发因为是退伍军人,做了大队会计,算是半脱产,是不用去出这样的苦力的。不用干繁重的农活,还能拿到一等工分,最主要的是,还能跟领导说上话这在农村算很是有头有脸的工作了。周春发的工作一直是大伯娘王凤英在所有人面前反复吹嘘的资本,更让她觉得自己在周家是最有地位的儿媳妇,前世,王凤英就是凭着这股优越感欺负妯娌、摆布侄女,趾高气扬地过了一辈子。
周晨把周晚晚连人带被放到炕上,和同样包着薄被的六堂妹周兰并排摆在一起。
周老太太坐在炕里靠在窗台上借着窗外的亮光给一件衣服打补丁,看见他们兄妹俩进来,脸呱嗒一撂,转过身子给了他们一个后脑勺。
周晚晚不知道昨天的冲突是怎么结束的,也不知道两个哥哥在周老太太那受了什么委屈,不过今天周老太太看见他们只是撂脸子不搭理,那昨天一定是让她找回场子了,要不然以周老太太的脾气,今天他们兄妹俩根本不可能进得来东屋的门。
“啧啧!五丫这还真活过来了?昨儿个可就剩一口气在那呼打(呼吸)了,这咋扔出去一趟还精神了呢?”王凤英坐在南炕炕梢的炕沿上,怀里抱着六岁的小女儿周玲,探头看了眼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看屋里众人的周晚晚。
“我妹妹好着呢!”周晨替妹妹整理了一下薄被,看也不看王凤英,冷淡地说。
“呦!这还不让人说咋地!这年头大人都养不活,扔出去个死孩子算啥呀?六队刘大河家,一下扔出去俩,人家也没咋地了!”王凤英撇撇嘴,用眼皮夹了一眼周晨。
“谁敢再扔我妹妹试试?!”周晨的火儿腾就上来了,两眼通红地瞪着王凤英,脸色通红,脖子和额头的青筋一跳一跳地蹦了起来。
王凤英被周晨突然的怒火弄得呆了一下,没等反应过来,周晨捏着拳头在屋子里扫视了一圈,咬牙切齿地又问了一句:“谁敢再扔我妹妹试试?!”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