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骑在马上向她问路,微低的脸颊露出一个棱角锋芒的脸廓,应小檀见他衣衫富贵,不似恶徒,便抬手指了。不曾想,那条路叫雪埋了道,对方去而复返,将她好一顿大骂。
应小檀委屈极了,她本是一番好心,哪想到好心办坏事呢?被人指着鼻子骂,偏偏又没处讲理。女儿家脸皮薄,听了几句就忍不住回嘴了。“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好心为郎君指路,倒换来郎君满口的不是了……那条路又不是我叫人封的!”
马上人一身锦袍,腰间挂着一枚色泽清润的玉佩,垂坠金穗子顺着袍缘搭到他大腿上,应小檀眯着眼去看,玉佩上雕着喜鹊、元宝和桂圆,取得是喜报三元的寓意。这是读书人才爱佩的纹样,她嘴角一撇,满面俱是不屑之色,揶揄道:“亏你还要做学问呢,这样刻薄粗鄙,算我今日蒙了眼才为你指路……咱们走。”
她拽上一旁早被自己唬得一愣一愣的仆妇丫鬟,顺着路往麓恩书院去了。结果那人甚不甘心地又追上她,问她要去哪。应小檀不愿理他,敷衍地说了句“书院”便促着步子行远了。
好在这一次,他总算没再来纠缠,只是一声纵荡地轻笑闯进耳里,“迂腐虚伪的读书人,一个死了不知道多少年孔丘便能把你们的脑仁儿栓紧了,当真是没个前途。”
那时应小檀觉得他离经叛道,许是个纨绔子弟,不曾往心里去,万料不到他原是个萨奚人。这就难怪了,萨奚人一贯最瞧不起汉人,看不上汉人学问,眼里自然也装不下孔圣人。
但……此时此刻,应小檀却没了维护道义的气节风骨,管子有云,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她现下衣不蔽体的在人面前,哪还有心思去管那许多?她只记得上一次言语冒犯,恐怕狠狠得罪了这人,应小檀惴惴不安地用余光觑他,有些担心地想,这一遭,该不会是他特地叫人绑了自己来报复的吧?
这人端的好耐性,眼睁睁地瞧着她溜号走神,却不打搅。而应小檀愈发惶惶然,终是忍不住问:“不知大人高姓,绑我到此处,又为何事?”
“你不用跟本王拽这些文绉绉的词,本王不稀罕这个。”赫连恪嘴上虽严厉苛责,幽邃深远的目光却未曾离了她的身子,“本王姓赫连,送你来的是孛果儿,别什么脏水都往本王身上泼。”
应小檀的脸更白了几分,普天之下,只有皇家人才姓赫连,他适才有自称本王,这身份再清楚不过了。她眼泪都快掉出来了,大哥哥得罪了甲长,自己又触怒了一个萨奚皇子,应家……莫不是再没生路了罢!
她睨着赫连恪,不敢放过此人脸上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动,惟盼能从他手上偷得转圜的生机。应小檀望着他嘴角微微提了提,吝啬地纵出几分笑意,继而道:“你不知道自己是被孛果儿送来的?孛果儿送你来的时候……没找人调教过你?”
应小檀迷茫地摇头,落在赫连恪眼里,便是个畏畏缩缩的兔子模样,只等他搭箭放弓,便能捕获。“这倒奇了,不似孛果儿的作风啊。他送你来,是要侍候我的,他当真没使人‘指点’过你?”
赫连恪将“指点”两字咬得重了,可应小檀仍是难以领会,“民女没见过甲长,更没见过甲长家里人,甲长要民女充为奴婢,为王爷使唤吗?那……民女的家里人呢?”
她巴巴地望着赫连恪,泛着水光的眸子里透出昭然可见的担忧。赫连恪愈发沉默起来,这让应小檀的心被揪得更紧。大哥哥犯的错,她没法替他告饶。可父母无辜,她是不能连累他们的…… 应小檀心中一动,忽地扭起身子,一个劲儿地要往前扑。
赫连恪却从没见过这样稀奇的人物,他这样点化,她全不懂他的弦外之音……光润的身子衬在檀木巨匣里大红云纹的缎褥上,像是一块未经琢磨过的象牙,微一动,便将人的欲火全点了起来。可他想起自己的兄弟做的那些,便又失了兴致。汉人女子,还是个读过书的榆木疙瘩……倒不如转手再赠旁人,谁喜欢谁要,还能换他个兄友弟恭的好名声。
他霍地站起身,应小檀却恰摆出了跪的姿势,手腕早磨得红痕毕现,血丝隐然,偏她能忍,朝着赫连恪磕了个头,“王爷不弃,奴婢甘为王爷鞍前马后,服侍王爷。只请王爷放过家父家母,民女结草衔环,报答王爷。”
她俯着身子,叫人看不见脸,总算得以藏起满面的悲戚。
曹植说,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应小檀在麓恩书院,读过父亲的学生们,做过许多这样类似的文章。她不该向这个蛮夷王爷求饶的,父母若知晓她这样,必是再看不上这般没了清白,也失了骨气的女儿。应小檀心里被这样的羞愧一点点啃噬着,直至她听见赫连恪慢吞吞地应了声好。
透着迟疑,难不成,他不愿放爹娘一条生路?
应小檀不敢起身,这时起了,便再没蔽体之物,因而她只抬起了头,迎上了赫连恪居高临下的目光,“你适才说服侍我,可你懂怎么服侍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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