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贵如油,邺京里连着晴了几天,忽然下起了瓢泼大雨。
窗外轰的一声雷,吓得康康坐在床上一个倒仰过去,哇哇哭了起来。
孩子哭惯了,应小檀便不再如一开始那么提心吊胆,为着方便康康爬着玩,罗汉床足足添了两个厚垫子,康康这么倒下去,摔在软绵绵的垫子上,根本没妨碍。
因此,应小檀非但没过去哄他,还带了几分幸灾乐祸地坐在一旁,指着康康朝花末儿笑,“你还说他是个胆大的,一声雷就吓成这样。”
花末儿掩嘴噗哧一乐,“主子这会儿不心惊胆寒了,先前康康打个嗝儿您都怕他噎着呢。”
“那不是因为我不懂么。”应小檀承认得爽快,孩子是越照顾越顺手,你会慢慢摸清他的小脾气,看出他的爱恶,领会他的情绪。转
过头,见康康还在哭,应小檀便抓了个串了九颗玉珠的红绦子来,摆在了离康康不远的地方,哄着他分散精力。果不其然,康康见到那滑溜溜的东西就咧开嘴笑了,一门心思抱着玉珠儿玩了起来。
见孩子这情态,应小檀禁不住叹了口气,“你说大妃现如今是什么心思呢?孩子由我养着,她却隔三差五地送东西来,这垫子是她支的招,这么一大把玉珠也尽供康康了……我是推辞也不是,不推辞也不是,真怕她哪天冷不丁就来管我要康康,你叫我可怎么办?”
“主子可别说丧气话,先前您不还说大妃是个慈悲心肠么,她好人既都做了,想必不会掉过头来砸自己招牌。”
烟柳馆如今变成了一个活脱脱的世外桃源,外面的人等闲不进来,里头的人无事也决不出去。偌大的屋子里没个外人,连花末儿说话都没了计较。
应小檀很享受这样的清静,她甚至有时候还勉力自己,赫连恪的耐心不知哪日就没了,要么逐了她,要么想尽了主意磋磨她,呼延青玉、娜里依可都是她的前车之鉴。
既明摆着难得善终,眼下的好日子便过一天算一天,何必再去管那些个繁文缛节?
“大妃确实待我很好,倘使当初我刚有孕的时候,她便来讨我要这个孩子,我兴许还能顾忌着妻妾之分,应承下来。她是个滴水不漏的周全人物,康康跟着她,我还真没什么不放心……可惜,王爷不该把我叫回来,我醒过味儿来,可就再难撒开手了。”
雨声淅淅沥沥,伴着应小檀似诉似呓的话,无端令人惆怅。
花末儿隔了片刻才“嗐”了一声,摆出个笑脸,不以为然地说:“主子竟会讲这些有的没的,不管大妃人再好,孩子落了地,您当真舍得给旁人去养?”
应小檀抚着紫檀木的小炕桌,桌上还摆着半盘子的果脯,她眼神盯在那黄澄澄的杏儿上,指腹有意无意地抚着桌围的花棱,半晌,摇了摇头,“我不舍得,他想必也知道我不舍得,所以才来瞒我骗我,又咬死了我不会怪他……”
她越说声音越低了下去,少女的眉央,透出点点滴滴的纠葛为难。
豁出去爱他,原谅他,会变成什么样呢?
应小檀不知道,甚至不敢去想,她听过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故事太少,况且,那个真正该与赫连恪举案齐眉的人,并不是她。
花末儿瞧着应小檀的情态,禁不得跟着担心,她回了下房有时遇上正院服侍的人,话里话外都在帮着王爷敲锅边,王爷如何累,如何挂念良娣,用情之深简直千古一例了!可那又怎样呢?
主子是被王爷强掳来的,这是个解不开的心结,倘使有一天,叫她遇上当日奸污过她的男人,再怎样的爱重,恐怕都没法弥补她曾经的痛苦。
天阴沉下来,心也跟着被雾蒙了,窗外灰阴阴的一片压抑,屋子里更是随之暗下来,变得静寂无声。
一主一仆正相对无言,外间里忽然进了个小婢子回话,“主子,宜心院的月昭训求见。”
“她来做什么?”
那小婢子满面为难,“回主子的话,昭训淋了雨,只离咱们这最近,想借地方躲一躲。”
人都到了门口,应小檀总不能叫她在廊子底下避雨,摆了摆手,她爽快道:“那就叫昭训进来躲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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皎月甫一进来,离应小檀还八丈远,就跪在地上磕头了,“奴婢失仪冲撞良娣,请良娣恕罪。”
三月算是仲春,可这暖乎劲儿被一场雨冲刷得几乎了无痕迹,皎月确实是被浇了个透,发丝湿答答地往下淌水,整个人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窄细的肩显得她可怜极了,应小檀见状忙喊她起来,“怎么淋成这样!”
“叫良娣笑话了,奴婢原是该去春晖殿的,半路赶上了这场雨,一身狼狈去见大妃实在失礼,只好先到良娣这里避一避了。”
皎月今日看起来没那么面目可憎,应小檀睃着眼打量她,茜粉的袍子衬得她人面桃花,奈何一场雨把花儿全打得蔫了,实在叫人同情,“花末儿,去找一套我没上过身的衣裳给昭训拿来,这样湿着,没的再生病。”
皎月闻言赶忙推却,车轱辘的客气话来回说了好几遍,直听得应小檀发笑,“一件衣裳罢了,不值得什么的,你快换了,再去擦擦头发。”
话说到这份上,皎月总算不再坚持,跟着花末儿退到梢间里换了一件香色的衣裳,这才从从容容在应小檀下首的绣墩儿上坐了,“今日叨扰良娣,奴婢实在是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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