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冰凉,爷爷的心更凉:风力不足以将蒜瓣吹飞,而爷爷这些日子虽不能保证每天按时剥蒜,但一次三瓣他从来不敢怠慢,进门落脚也格外小心,生怕动了门槛下的蒜瓣;奶奶和太奶奶就更不会碰了;村支书也不可能无聊到大半夜地来家门口捡大蒜玩。
爷爷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刚想关门进屋,等天亮再去找茅老道好好说道说道,眼角余光突然瞥见门前石阶上有两道月牙儿状的湿脚印。脚印朝里,正对着大门。
爷爷下意识地往屋里瞧了一眼,内堂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见。脚印上的水迹在清冷的月光照耀下,正在慢慢变干。很显然,这是刚才拍门的人留下的。
什么人会那么快消失?为什么这人的脚印是湿的?他为什么要拿走蒜瓣?
爷爷越想越怕,出了一身冷汗,赶忙关门进屋,把屋里能点着的煤油灯都点亮了,觉得暖和了些,进房间见奶奶蜷在被窝里瑟瑟发抖,也不出来,问她怎么回事。
奶奶哭哭啼啼地说,刚才她进房间时,看到有条白色的人影站在窗前一动不动,看不到脸,只能看到垂到胸前的长发。农村的窗户普遍安得比较低,正常人站在窗外,没理由看不到头。奶奶越想越怕,也不敢出声,只装作没看见,躲到了被窝里。
爷爷立马望向窗户,隐约觉得那儿真站了个一袭白衣勾着脑袋的女人,知道自己心病犯了,浑身冰凉。他让奶奶先别哭了,吵醒吓到太奶奶就不好了。
他俩一宿没合眼,贴着墙、点着灯,在床上生生捱到了天亮。所幸一夜无事。
天刚擦亮,爷爷就立马备好素斋薄酒,准备去请茅老道帮忙。
刚打开门,茅老道突然出现在门口,吓得爷爷差点当场撒手人寰。茅老道也不理会,神色凝重走进屋来,手里捏着门槛下的一瓣老蒜,叹了口气说:“果然还是来了。”
爷爷仿佛见到了救星,抓着茅老道的手不放,把昨晚的经过匆匆说了。
茅老道皱眉问道:“湿脚印?”
爷爷不知道他何以对这个格外在意,愣愣地点了点头。
茅老道两条剑眉都快拧一块去了,他边往外走边说:“这东西来头不小,怕是今晚还会再来。我先去丁家夫妇屋里探探底,你赶紧让令堂和弟妹今天就离开。此劫因你而起,必也由你而终。他人帮衬,只怕……”
爷爷知道他言语里有顾虑,当时也没追问。茅老道让爷爷晚上也别睡觉了,实在困的话白天推掉所有工作先蓄蓄锐,说是晚上会有很多活儿要做。
爷爷唯唯诺诺应了,进屋好说歹说,劝奶奶带着太奶奶去了她娘家。
等送走了其他人,望着空落落的屋子,爷爷开始有些后悔当初的一意孤行了。
白天无话。到了夜里,爷爷依着茅老道的嘱咐,仍旧在门槛下摆好蒜瓣,又在上门沿的位置用红绳吊了只黑驴蹄子。亥时已过,茅老道总也不现身,爷爷又急又怕,也不知道该不该去关门。这要万一丁卫国夫妇的鬼魂突然造访,那他可真就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正着急间,茅老道背着背篼匆匆赶到。他让爷爷别瞎愣着了,赶紧找找屋里还有没有白面,越陈年的越好。爷爷不知道他是何用意,不过好赖找来了半袋白面。
茅老道捏着髭须忖道:“少是少些,倒也够用了。”
他喊爷爷同他一道,将半袋白面尽数均匀撒在门前石阶和路面上,跟着在悬着的黑驴蹄子上系了只铃铛,用门闩将房门闩死,然后在门后贴了道灵符。
做完这些,茅老道吩咐爷爷,等会儿无论听到什么声响,都不可轻举妄动。
爷爷点头答应,刚想问他这是在做什么,茅老道就闭上了眼睛。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或许因为紧张,爷爷睡意全无,瞪着眼,凝神细听屋里的动静。
秋夜很静,除了屋外不时传来的狗叫声,并没有其他响动。
茅老道席地而坐,竟似乎是睡着了。爷爷虽然心里恐惧,倒也不敢去打扰他。
或许从那刻起,爷爷心中建立起的无神论壁垒就已彻底崩塌,只不过他碍着面子,迟迟不肯承认罢了。茅老道说的天道承负,他当时可能未必领会,但赤裸裸的现世报,已经给他上了足够生动的一课,也让他回想起了太爷爷还在世时,一些不愿提及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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