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当着我爹的面,将几张照片用力摔在地上,脸上一副义愤填膺的表情。
我爹正要弯腰去捡,他身后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抢先上前捡起照片,递到我爹手上。我爹先是一愣,跟着语带感激地对他道了声谢谢。中年男子默不作声,又退了回去。
于人杰小声告诉我俩,那名中年男子叫牟长岭,在军营中是号响当当的人物,没想到他会替我爹解围。看来今天这局面我爹这边占优,那个叫曾彦均的年轻人决计讨不了好。
他这话说得我心里踏实了许多。我爹沉着脸,一张张翻完照片,学着曾彦均的样子,将照片撕碎,全摔在地上,沉声道:“别说这些照片全是捕风捉影,就算是真的,我曾家的事,还轮不到你一个毛头小子来过问。回去告诉那个指使你来的人,能耐地就自己来找我,别弄这几张似是而非的照片,让你这个不经世事的小子弄得我们窝里反。”
曾彦均大概没料到我爹会当着所有人的面把照片销毁,有些气急败坏,咬着牙道:“他茅一扬算个屁!你给老子听清楚,是老子使唤他,不是他使唤老子!你以为撕了照片就死无对证了?告诉你,老子有的是办法扳倒你!今天前辈们都在,就让大家看看,你们曾家这一支的丑陋嘴脸!”我和邹易对视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于人杰说的没错,姜还是老的辣,这曾彦均年少气盛,我爹只是下了步激将棋,他就全盘皆输了。
曾彦均身后那些退伍老兵和中年军士开始议论纷纷。有些摇了摇头,已准备离开。
我爹不动声色地道:“我曾伯成从军三十余载,自问虽无建树,但也绝不藏私。今天你既然邀了众位军中前辈,不管是看你的面子还是卖我的人情,到了我曾家故里,就没道理让人揣着糊涂回去。你既要说法,我就给你说法。一水!”
我腾地被我爹喊起,一时还未回过神来,等被人从身后推了出去,这才恍然心道:这老狐狸,其实一早就发现我了,却非要等这时候把我推出来。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看他一脸沉郁,暗想这次回长沙指定又是一套军体拳伺候,惴惴地走到他和曾彦均跟前。
原本准备离开的老兵见我爹把我喊出来,不知道他想做什么,都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我爹冲着曾彦均道:“告诉他,这几天你都在什么地方,做了些什么。”我不知道我爹说这话是何居心,有些犹豫,见人群中邹易和于人杰都在冲我点头,硬着头皮,把这几天在洞庭湖下的经历,原原本本说了出来。人群立时哗然。我爹和曾彦均还未开腔,人群外有人边鼓掌边曼声道:“精彩,实在精彩。老子唱戏儿子拆台,大义灭亲,令人佩服。”
我听出是茅一扬的声音,奇怪他居然敢这时候露面,心中也隐隐猜到我爹的意图了。
茅一扬不理会众人异样的目光,施施然领着人走进来,冲我爹冷笑道:“曾家既然承认,湖底山洞那些尸骸跟自己脱不了干系,多说无益,各位前辈请自行定夺吧。”
曾彦均估计也没料到我会和盘托出,转怒为喜,得意道:“不瞒各位,小可斗胆,曾与茅先生做过周密调查,今天请来的大部分军中前辈,祖上或者父辈都有从军经历。世伯刚才说我照片作伪,口说无凭,幸得我的好兄弟一水大义灭亲,主动坦白。茅先生,就请您将资料分发给在场的前辈,看看他们的老子、爷爷还有祖宗,现在都落得什么下场!”
与茅一扬、曾彦均的得意洋洋,我和邹易等人的焦虑,周围人众的不解不同的是,我爹竟似看不到这些,慢慢闭上了眼睛,口中缓缓唱起我小时候经常听他哼唱的军中小调。
起先只是他一个人在唱,之后他身后那个叫牟长岭的中年男子也跟着唱起来。慢慢地,如同病毒感染般,两边的围观人众都开始轻声跟唱。声音越来越响亮,越来越激昂,到最后简直成了黄河大合唱。连我们几个都听得心潮澎湃,激动不已。
原先我可能不懂军魂为何物,这一瞬间,从这些历经沧桑的脸上,我竟似顿悟。
茅一扬和曾彦均已经看出不对劲,正准备从人群中离开,我爹身后走出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兵,目光深沉地盯着他俩道:“一天是个兵,一辈子都是个兵。能为国家、为人民再尽一份力,是我们父辈的遗愿,也是我们的无上光荣。这是你们永远都不会懂的。”
老兵说完,从兜里掏出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一群清代军戎打扮的年轻人的合影。兵士们各个英姿飒爽、气宇轩昂,胸前护甲上的“勇”字显得格外醒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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