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见那中年妇女肤色暗黄,眼窝深陷,眉骨突出,又穿着蜡染服饰,知道是本地的布依族人,奇怪张雪昀怎么会跟她相识。张雪昀也没打算解释,招呼我们过去,自己同中年妇女轻轻抱了抱,相互寒暄了两句,就问瓷碗在哪里。
中年妇女变戏法般从提篮里掏出两只做工精细的瓷碗。看到瓷碗的瞬间,我心里一颤:眼前的瓷碗,跟照片中的几乎一模一样。我心情激动,连忙上前抓着中年妇女的袖口问:“你是从哪里弄来的?”中年女子显然被我的举动吓了一跳,用力甩脱,用布依语大声骂了句什么。张雪昀脸色尴尬,急忙把我拉开,边从兜里掏钱边给人赔不是。
见到红票子,中年妇女脸上这才又有了笑意。张雪昀将瓷碗买下,顺便问她这碗是从哪儿进的,说是家里老人喜欢,想多买几只。
中年妇女故作神秘地说,这种碗市面上确实少见,是她们隔壁村苗寨中婚丧嫁娶时才会用到的彩碗,她家男人与苗寨中一老人是师徒关系,这才有幸得到几只。
我们互看了一眼,张雪昀转头问中年妇女苗寨的位置。中年妇女故作犹豫,我们深谙其道,掏出三百块钱给她。中年妇女欢天喜地领了钱,让我们从旁等待,她卖完提篮里的鸡蛋就带我们去。我摇摇头,直接将她的提篮拿起道:“带路吧,鸡蛋我全要了。”
中年妇女见我们豪气,看我们的眼神有些古怪。她兀自口中喃喃着我们听不懂的布依语,在前头带路。路上她自我介绍称彩姨,说是先领我们去她家,等她男人去跟师父商量了,再带我们去苗寨。我们知道少数民族村落礼数与汉人不同,都点头表示理解。
我们跟着彩姨到了她家的石板房,见她丈夫正赶着水牛回来,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我们。彩姨在他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做了个数钱的动作。她丈夫又瞟了我们一眼,坐在石阶上,粗着嗓子喊了句什么。彩姨解释说她男人愿意帮忙,不过师父那儿也需要点见面礼,往后的话就没再说。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又数了五百块钱给她,她丈夫这才起身。
彩姨领我们进屋喝茶。布依族的石板房,内堂上下都有木板隔开的空屋。在次间、堂屋的横梁上铺上木板,与屋顶相接,就是简易的仓库和储物室;卧室下连通着下层石室,同样用木质隔板隔开,卧室住人,石室养牲口。由于卧室隔板通常会留出脑袋大小的口子,方便行动不便的老人或小孩直接往牲畜石室内小解,所以内堂中味道很大。
我们都有些坐不住,好在彩姨的丈夫及时回来,冲我们冷脸点了点头,招手示意我们跟他走。我们都暗自松了口气,拜别盛情邀请我们留下吃饭的彩姨,和彩姨的丈夫沿村道向石坡上爬去。彩姨的丈夫似乎不打算跟我们攀谈,只时不时地回头偷瞧我们几眼,目光落在张雪昀和米又身上。我们都看在眼里,只装作没看见。
这么沉默着走了约莫两三里山路,翻过一道山岭,穿过一片树丛,我们这才见到山谷树荫掩映间的小小村落。村落位居山谷一侧离河床较远的缓坡上。一条清可见底的山涧如玉带般环村而过,几个穿着苗族服饰的小姑娘正在山涧下游嬉戏玩水。
“震巽木兄水父临。”我脑海中想起张天荫当晚算出的卦象,眼前林木、河水俱在,又是瓷碗的出处,仿佛我爹被困的地方,就隐匿在这片房屋数量几乎用手指都能数得过来的苗寨中。我心情越发激动,脚步也不由地加快起来。
彩姨的丈夫带着我们从一条几乎发觉不到的山径往苗寨走去。到了寨口,他先是弓身与端坐在竹椅上的一名老者打招呼,跟着用一种我们听不懂的语言,高声问着老者什么。
米又低声在我们耳边翻译道:“他在问师父在哪儿。”
我们点点头,不动声色地跟着彩姨的丈夫往寨子中走去。我们人多,又都穿着都市的衣物,不断有年轻男女冲我们投来说不出是羡慕还是好奇的眼神。张雪昀小声在我耳边道:“咱们人数众多,太过扎眼。令尊既然被困在这里,寨中定然有眼线。我和你唐叔先去寨中走走。你们问完瓷碗的事,别轻举妄动,出了寨口咱们再做决定。电话联系。”
商议已定,张雪昀与跛唐自行离开。我们五个年轻人依旧跟着彩姨的丈夫,从寨口几乎走到寨尾,这才在一座吊脚楼前停下。彩姨的丈夫先进去通报,过了两三分钟,这才有个穿着花裙子的十三四岁的女孩子出门对我们道:“阿公喊你们进来。”
或许是因为心理原因,从进寨的那一刻起,我总觉得寨子中的人看我们的眼神都有些古怪,似乎充满了敌意,却又隐隐透着畏惧,仿佛我们的到来将对这个深山中的小小村寨造成灭顶之灾。我深吸了口气让自己放松,邹易等人也都互相拍肩鼓励,跟着女孩进屋。
这座吊脚楼与岩寨查士祯家的并无二致,连房间格局都几近相同,恍惚间让我有种重回湘西的错觉。堂屋正中的红木太师椅上正襟危坐着一名须发皆白瘦骨嶙峋的老者,正颤颤巍巍地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碗喝茶。彩姨的丈夫见我们进屋,在老者耳边悄声说了句什么,又深看了米又一眼,皱了皱眉,似乎奇怪张雪昀和跛唐为何不见,默然与我们擦肩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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