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包驾车驶入锦官城小区地下停车场,倒车入位,按下电子手刹,不熄火,让车怠速空转,出风口喷出冷气,奔驰车载Beste音响里传出空旷悠远的《蓝莲花》,他听了一会,把音乐关掉,封闭良好的车厢彻底隔绝了外界的杂音,地库的灯昏黄,无人经过,老包把座椅调到仰卧姿势,闭上眼睛,享受着这难得的静谧。
每天下班后回到小区停车场到上楼进家门之间,老包都会刻意留出二十分钟让自己放空,只有这个短暂的时间内他是最放松的,仿佛与世界隔绝,四十七岁的中年人,似乎整个世界都在和他们作对,昔日同事早已创业成功,在纳斯达克敲钟,当年同学也靠杠杆在房市上大展拳脚,身价上亿,只有他还在职场上披荆斩棘,负重前行。
老包经常有一种幻觉,自己是一名登山者,身上背着全套装备,攀附在峭壁上,左脚上挂着一串人,是领导同事和生意伙伴们,右脚上也挂着一串人,是妻子女儿和各路亲戚们,耳畔全是这些人的聒噪,他不但不能撂挑子不干,还得倾尽全力向上攀登……
手机铃声将老包从绝岭雄峰拉了回来,是女儿的班主任发来的微信,提醒老包关注佳佳的数学成绩,并且隐晦的提到了佳佳似乎有早恋问题,老包叹口气,女儿早就不是五六岁时候那个乖乖萌萌的小娃娃了,十七岁的少女叛逆独立,做父亲的无能为力。
手机显示邮箱里有三封未读邮件,点开来看,都是公司发来的,最近老包负责的部门遇到了大麻烦,基本上没有解决的可能性,他有预感,这一场职场滑铁卢在所难免,快五十岁的人了,真离职了上哪儿去找高薪的工作,他住的这套一百三十平米的高层豪宅和屁股底下这辆奔驰E300轿车,都是贷款买的,光是每月利息都能把人压死。
老包顺便看了下股市里的资产数值,前年投进去的五十万还剩下十五万,对于股票他已经麻木,收拾东西,下车,锁车,进电梯上楼,拿钥匙开门,一只苏牧早就等在门口,热情的扑上来试图舔老包的脸,这是女儿养的狗哈利,实际上是老包在喂和遛,也是家里对他最亲的“人”。
家里没人,妻子没下班,女儿没放学,老包换了拖鞋,先去马桶前淋漓了五分钟,前列腺的问题愈加严重,有时间得去医院检查一下了。望着镜子里自己猥琐的地中海发型和眼角的鱼尾纹,老包有些黯然,以前学校里的排球健将竟然沦落到如此田地,无休无止的应酬侵蚀了他的健康,不到五十岁就高血压脂肪肝,最痛心的是肾还没怎么用,就虚了。
老包在厨房做饭,冰箱里有切好的肉和洗好的青菜,妻子的工作很忙,经常加班,所以夫妇俩很有默契的谁先回家谁做饭,在炒菜的过程中,老包的手机响个不停,全是闹心的事,就没有一件喜讯。
最后一道菜上桌的时候,开门的声音传来,佳佳回来了,老包说:“佳佳,看看爸爸今天做的什么菜……”
包佳佳耳朵里塞着耳机,低头换拖鞋,伸手摸了摸哈利,连脸都没转一下,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爸,我吃过饭了,你自己吃吧。”
老包听到房门反锁的声音,放弃了和女儿探讨一下数学成绩的想法,双手在围裙上擦擦,坐在餐桌旁摆弄手机,人民币汇率又在下跌,房价环比增长超过两个百分点,忽然一条微信跳进来,是林莉发来的,点开语音,放到耳边,轻飘飘三个字如同雷劈一样:“我有了。”
老包冷汗都下来了,上个月公司年会,他喝多了没回家,醒来后发现躺在酒店房间,身边睡着林莉,林莉是自己招进来的职员,名牌大学毕业,总是白衣飘飘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公司里好多年轻人对她觊觎,没想到最终是自己这个大叔拔了头筹。
那件事之后,老包忐忑了好几天,担心林莉抓着把柄要挟自己,但是林莉就像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倒让搞不懂了,他偷偷问大学同学兼死党陆克文,这是怎么个路数,老陆说现在的年轻人就是这么en,看对眼了就来一发,你别当回事,就这样,老包一颗心才彻底放到肚子里,但是总觉得睡了人家得负责才行,于是把林莉调到了核心项目组,两人一直相安无事,直到这条微信。
他正愁怎么回复,钥匙开门的声音再度传来,妻子进门了,一副疲惫的面容,一边换拖鞋一边说:“我在外面吃过了,你今天回来的挺早啊。”
平素夫妻俩工作都忙,很少有机会一起吃晚饭,今天提前回来,也是老包的刻意安排,他起身说:“秀丽,吃完也陪我一起坐坐,有事和你说。”
殷秀丽看看桌上丰盛的饭菜,再瞧瞧一脸殷勤的老包,冷冷道:“如果是你外甥的事情就没必要说了。”
老包急眼了:“我姐帮我们承担了赡养老人的义务,现在他们两口子有事请咱们帮忙,咱们没法拒绝啊。”
殷秀丽毫无表情:“包小宏,是你没法拒绝,不是我,你姐照顾你爸妈是没错,可是你爸妈走后房子存款不也都给他们了,你们家是你们家,你外甥是你外甥,和我没有关系,我说的够清楚了么。”
老包的脾气早就磨平了,他没发火,调整心情打算再争取一下,忽然女儿的房门打开了,包佳佳从屋里冲出来,站在妈妈一边冲他大吼:“我才不要什么表哥到我家来住,坚决反对,没有商量的余地。”
老包勉强解释着:“不是住到我们家,你们学校不是有宿舍么……”
佳佳脸色大变:“什么!爸爸,你不会想让他和我做同学吧?我告诉你,绝-对-不-可-以,我是认真的,你敢这么做,我就敢离家出走!”
老包强颜欢笑:“好了好了,都别生气,我再想想吧。”本来他还打算将自己面临失业的事儿和妻子谈谈,这会儿也没了交流的动力,一肚子话咽了回去。
妻子和女儿各自回房,只留下哈利蹲在饭桌旁摇着尾巴,老包倍感孤独,来到书房坐在床沿上,他和妻子分房睡已经一年多了,貌合神离,感情日渐淡漠,眼下这件事情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可是他又没办法拒绝姐姐的要求,事实上外甥的入学手续已经办好,高铁票都买好了,明天中午就到,到时候只能直接送学校了,尽量减少来舅舅家的几率,把冲突发生的可能性降到最低。
手机响了,是个陌生的号码,老包心烦意乱不想接,生怕又是什么噩耗,犹豫了一会还是接了,果不其然,是物业保安打来的,说是有一辆车擦碰了老包的奔驰,把左后视镜撞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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