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烈阳炙烤着大地。
短短几日,蹭地热了起来,裹的春时袍衫不及换下,滚汗一层一层往外冒。
秋云水半躺美人榻上,支颐托脑,昏昏欲睡。
压枝一旁打着扇子,眼皮不住地往下沉。
外间,文尝捏着一张纸笺,笺上密密麻麻大小不一排满了字,字迹如蝍蛆蜿蜒爬过般丑陋。
文尝一字一句不肯马虎,一连读了数遍,最后,两眼通红,如珍如宝地依照折痕折叠整齐,拿镇纸压了,搓了搓脸皮,轻手轻脚地走到隔门处,撩起帘幕,低声问,“夫人还睡着?”
压枝一个激灵,恍恍然扭过头,见文尝嫌恶地瞪着她,朝秋云初扬了扬了下巴,她缓过神,忙看了一眼,怯懦地点点头,作了口型,“睡着呢。”
文尝负气,甩头就走。
“蹬蹬蹬”,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脚板跺得震天响。
内间,压枝提心吊胆地望着秋云水,唯恐她被吵醒了,拿她撒气。
“唉······”,秋云水两道长眉微不可察地蹙了蹙,叹口气,莹薄的眼皮缓缓掀开,许是刚醒来,目光有些虚散,细语喃喃道,“真是无法无天了,”,言毕,偏头往上看去,见到压枝一副惶惶无措的模样,语调放柔了,“你去将她叫来罢,就说我醒了。”
“是”,压枝福了福身子,忙不迭跑出去。
秋云水撑着塌缘坐起,按着太阳穴清了清神,虎狼盘卧本就难眠,文尝这个不晓事的还时时闹腾,若非她还有用处,真该趁早打发了。
“夫人睡好了?”文尝风风火火地先压枝一步跑了进来,稳稳身形,一脸一无所知地忝笑问道。
秋云水坐在梳妆台前,拿着篦栉划过青丝,头也不回地冷声道,“若是有力没处使,就去灶房帮烧火丫头劈几根柴火,省得作弄我云水居的铺砖。”
一句话将文尝羞得面红耳赤,“奴婢知错,再不敢了,夫人饶过奴婢这回。”
压枝正要进来,闻言,识趣地转头离开了。
“说罢,谁又惹你不快了?”
“奴婢不是个多事的人,”,说着,往前走了几步,离秋云水近些,取过她手中的篦栉,轻柔地帮她梳理脑后的乌发,“少爷半月不曾来信儿,昨日托人递来了信函,夫人看也没看一眼,就搁那儿了。”
透过铜镜,文尝望着秋云水的神色,却见她不甚疲累地阖上了眼,反问,“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文尝心内叫嚣着,亲姐弟,骨血相连,虽非同母所生,你如此待他也是说不过去的!
嘴角颤动了两下,强扯出一抹笑意,文尝道,“奴婢担忧少爷遇上了什么难处,才会迫不得已冒险传讯,一时没忍住,便私拆了信函。”,言罢,垂下头,一副任打任骂的知错姿态。
下一句,好赖她总会问,云山又怎么了。
谁知秋云水冷嗤道,“迫不得已?若真是迫不得已,他早闹到府门外了。”
“夫人——”,文尝忍不住瞪着一双牛眼,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他好歹是您的亲弟弟,一脉相传,是老爷至今唯一的骨血了,您怎么这般狠心?”
秋云水烦躁地挥开她的手,站起身,步至外间,见压枝正忙上忙下擦拭着玩物摆件,吩咐道,“上茶”,压枝应声是,便提着茶壶去灌水。
文尝不死心地紧随而至,移开镇纸,捏着信笺递到秋云水眼前,“夫人,您看一眼罢。”
茶水房本就不远,压枝见炉上隔着新煮好的茶汤,图省事就拎了回来,入门便撞见夫人与文尝俱脸色铁青地僵持在那里,不由顿住了脚。
“滚出去!”,文尝一声喝骂,吓得压枝猛地哆嗦了一下。
“李文尝!”秋云水拍案而起,“这是本夫人的云水居,由不得你在此作威作福!”转头又对压枝说道,“进来,谁是主子谁是下人拎不清?”
压枝不敢答话,只能不吭不喘地埋头往里走,斟了茶,噤若寒蝉伫立一旁。
文尝脸色唰地白了,似是怒极反笑,连道了三声好,抬步就要往外走,压枝随之松了口气,谁知她走到半途,定定地立住了,一动不动,过了半刻钟,竟又转身回来了,噗通一声跪在秋云水膝前,揪着她的裙衫,扯开嗓子哀嚎起来,“夫人,奴婢错了,可奴婢求您帮帮少爷罢,信上说他前些日子忽染恶疾,至今下不了地,他孤身在外,身边又没个体己人照料,上门问脉的大夫见他孤苦,又趁机欺讹,骗光了身上的银钱,少爷如今缺衣少食,三餐不继,您如何忍心弃之不顾啊?”
云淡风轻地啜了口茶水,挑了挑眉,“上月来信,得了痢疾,上上月来信,银子被人偷了,上上上月则说地痞恶霸逞凶侍强······诸如此类不胜枚举,我实在懒得多说了。可这才半月,月初送去了百两纹银,才几日就损耗光了?难道云水居的东西都是大风刮来的?还是从天而降的?将军府内安身立命有多不易是我空口白牙胡说的吗?事事谋划处处防备,陪着小心侍奉老爷,还得······”,秋云水揉着眉心,“算了,你也不过是个白眼狼,何必多费唇舌。压枝,去寻巧莺回来,令去府医处随意取些补身子的药草。”
压枝正暗自咂舌,闻言,忙说了声“是”,一路小跑出了云水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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