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莺陈情时,狄应一双虎目铮然紧盯着她,一瞬也不肯错漏,见她一副心死灯灭的萧瑟模样,也没瞧出什么,目光又在她与秋云水间逡巡几回,心下一番思量,抖动了平整的髭须,遽然问道,
“内院之事可是经由你口传出去的?”
秋云水心头一紧,袖下蔻丹不由掐进了肉里。
巧莺怔了怔,身子幽幽轻晃,恍惚间好似明白了什么,目光飘过了整个厅堂,掠过秋云水时,不露痕迹地笑了笑,力竭般阖上了眼皮,垂下了沉重的头颅,声音渺远,“是,奴婢与心上人······”,她云英未嫁,有些话即便临死,也难说出口,吞咽了几回,勉力说道,“奴婢与情郎亲热时······意真情切,嘴上兜不住······什么话都说尽了。”
压枝跪在最末,闻言,双颊烧得通红,脑袋埋得更深了。
秋云水暗自松了口气,偷偷朝右后侧的文尝递送了一记眼神。
狄应未有察觉,接着道,“他既负了你,不如告诉我,他如今身在何处?我可代你施以惩戒。”
“回老爷,自那日起,奴婢便已斩断情丝,与他再无往来。他身在何处,奴婢确不知晓。”
狄应冷笑,刚欲张口,堂下文尝忽然“哎呦”一声,歪倒在侧,头上的金钗好巧不巧摔落在巧莺手旁。
狄应立觉不妙,猛地站起身,正要说话,又闻文尝哭号着连番告罪,“老爷宽仁,奴婢近来身子不便,又跪了许久,脑子昏沉,这才失了礼数,绝非对老爷不敬,求老爷饶了奴婢吧,求老爷宽宏大量饶了奴婢吧······”
不过短短几个呼吸间,狄应已棋差一招,巧莺手疾眼快地捞起金钗,不待旁人拦阻,没有半分犹豫,直插颈上血脉。
“巧莺,你父母就在府内!快道出实情,我饶他们不死!”
话音初落,巧莺但已拔出金钗,登时,鲜血四溅,满堂红。
喉咙口一股股往外涌着血泡,呛住了气门,巧莺大张着嘴,嚅动双唇却吐不出半个字来,哀求的目光从狄应身上挪移到秋云水脸上,使劲气力,脸庞憋得血红,断断续续喊出两个字来,“夫······夫人······”
“嘭”!
巧莺随即倒地而亡,睁着的眼睛里哀求不散。
“巧莺——”,秋云水似是极为震惊,脸色煞白,呆愣了许久方才回过神来,转过身子一把扑到巧莺身上,抱着她温热的尸体,眼泪连绵不绝地淌到腮边,哭得仍是那般清濯,不染尘埃。
文尝被喷了半身的浓血,脸上,手上,肩头,腰肢,左腿······腥得化不开,她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形吓傻了,怔怔僵坐了半晌,才缓缓放下遮面的手掌,脸上一面红一面白,眼皮上被血水凝结成缕的短睫一眨一眨,她眼中的尘世,也是红的了。
压枝缩成了一团,身子不断后退,尤恐蔓延的鲜血沾湿了衣衫。
狄应坐回太师椅上,五指收紧,神色极为复杂地望着秋云水。
看来她的心计比他所想的深沉太多。
此事与她脱不了干系,或许巧莺正是奉主行事。
她们主仆拼死也不肯说的那名男子究竟是谁?
与秋云水有何干系?
若说秋云水私通外男,他是不信的。
难道与当年孟州之事有关?
可是除了秋云水和文尝,秋府的上上下下数百人一个不落皆被斩杀,即便有漏网之鱼,也该被随后的那场滔天大火烧得灰飞烟灭了,断不会还有命活。
狄应浓眉紧蹙,叹了口气,
“也罢,既然她已认罪自戕,我便不追究了。”
说完,起身往外走去。
“老爷,”秋云水突然发声,“巧莺虽行差踏错,但与她家人毫无干系,还请老爷大发仁慈,放她父母离去吧。”
狄应回过头来,以怪异而陌生的目光凝视着秋云水,许久,低沉地说道,“自恃聪明,误人误己。”
秋云水怔住,随即想通了其中关节,待不见了狄应身影,颔首浅淡一笑。
她自然知晓“巧莺父母在府”不过是老爷情急之下想要诈出实情的谎言,老爷也明白瞒不过她。
而今,她画蛇添足有此一问,
一来既然是两人心知肚明的事,装模作样给谁看?
二来便会让老爷觉得她在矜炫今日的胜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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