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之中觥筹交错,欢声笑语。因为汪孚林在杭州结下的这些善缘,程乃轩后来往东南铺开商业网络的时候,也曾经和在座的人打过交道。唯一一个不认得黄龙朱擢和张宁的陌生人李尧卿,那也是素来不怯场不怕生的,没多久就和众人混熟了。而且,他曾经亲身经历过汪孚林那段最“青葱”的岁月,把当年汪小官人在歙县智斗恶吏的故事讲得丝丝入扣,直叫众人一个个都拿眼睛去看汪孚林。
张宁更是忍不住骂了一句粗话,随即就拍着筷子对汪孚林说:“想当初我被那些打行的家伙给扣在北新关,你跟着凃渊来安抚,后来趁乱把我给救了出去,我那时候就觉得,这小秀才实在是有胆色有手段,最危险的时候竟然挡在最前头,换成别人,谁能干,谁理会我一个太监?”
他顿了一顿,有些唏嘘地说:“后来在西湖浮香舫上被人家算计,你小子更狠,直接跳下水,这要是那小丫头没有找我和小朱弄船,她还亲自下水去探听端倪,后来又接应了你一把,你就得游西湖了!从那时候我就知道,你将来肯定成就不可限量,可总想着要等个十年八年。”
随即摇了摇头道:“可这才七年哪,当初他还只是在杭州惹是生非,如今倒好,在京师也这么能折腾!”
“往事不堪回首。好教张公公得知,您说的那个下水救我的小丫头,如今可是我媳妇。”汪孚林笑吟吟地总结了一下过去,随即就很不讲仪态地用筷子敲了敲碗道,“各位,今天是来叙旧的,可不是来拆我台的。求各位放过我行不行?”
“今天只叙旧情,不谈国事,不说你说谁?咱们这些人仕途乏善可陈,想要拿一件精彩的事出来说,那也找不到。可不像你,做人也好,当官也罢,竟然全都能跌宕起伏。”朱擢嘴里这么说,可当看到张宁冲着他嘿嘿直笑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拍了桌子,“死太监,你嘲笑我上瘾是不是?”
“臭穷酸,明明是你自己疑神疑鬼,我哪有功夫嘲笑你?你小子当年不听我老人言,上了你上司的当不是?我倒是在北新关呆的好好的,你却被人调了走,一来二去竟然不知道左迁到哪个犄角旮旯去了。”
“死太监你也别说我,你是把那几个不要脸的伪君子给挤走了,可你也没讨着好不是?否则你怎么会被调到宁夏去吃沙子?”
骂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可张宁和朱擢却仿佛抬杠上瘾。你来我往了几句之后,张宁终于放过了朱擢,一仰脖子喝干了一杯之后,他就擦擦嘴道:“咱们这些人里头,喏,汪程那两位是最小的,可一脚踩进仕途也都四年了,余下各位,那可都是奔着十年官龄去的吧?仕途多坎坷,别看我现在进了司礼监,要说我自己对这好运都稀里糊涂,这些天反反复复想想,总觉得是沾了某人的光。”
张宁这么一说,众人顿时全都去看汪孚林,见主人公在那毫不在乎地喝酒吃菜,想想这么多人里头确实就他最年轻,不禁唏嘘不已。年纪第二小的程乃轩正打算揭一揭汪孚林的老底子,却只听包厢外头传来了非常有节奏的敲门声。
作为在京城呆得第二久,也算是今天的地主之一,程乃轩就开口问道:“谁呀?这酒菜不是都上齐了吗?”
“听说各位贵客驾临,之前那酒实在是有些怠慢了,小可这里有二十年的绍兴女儿红,送来与各位贵客赔罪。”
“哦,那进来吧。”
跟在后头的伙计刚刚在门外和自家东主一块站了好一会儿,却只影影绰绰听了个大概,没料想东主会突然敲门。此时听到要进去,他赶紧推了门将东主让了进去,看到对方冲自己使了个眼神之后,他赶紧掩门守在了外头。可是,听到里头东主开口称呼时,他还是险些一个踉跄没站稳。
“没想到是汪爷在此宴客,之前实在是怠慢了。”
外头的伙计惊讶于汪爷这个称呼,而里头的汪孚林面对这位显然很年轻,绝对不超过三十岁的东家,面上惊异,心里却很平稳。满京城这么多酒楼饭庄,他特意挑在这里宴客,当然是有原因的,看中的就是这位东家身后的背景。若不是范斗从辽东跟他回京之后,就在京城一直经营书坊等风雅事业,三教九流都结交了不少,他也不会注意到这家看上去仅仅是生意红火的酒楼。
而他虽说只是派人来订包厢,指名要了最好的,但因为派去的人还带着李尧卿的人来定了喜宴,他就不相信对方会不知道今天在此做东的人是自己。
只不过,座上这么多人,他又是做东的主人,因此也没有对这位同一阁东主过分客气,只是微微颔首道:“这同一阁每日来来往往的宾客数以百计,其中也多有官员。我借宝地招待旧友,不过是钱货两清的交易,何来怠慢不怠慢?”
对于汪孚林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淡态度,那东家却依旧谦逊有礼,他笑着捧着酒瓮上前,在众人围坐的圆桌上举重若轻一放,这才笑道:“话是这么说,但汪爷您身份不同。更何况,今天张公公来了,张公公和家兄当年在内书堂有过同门之谊,所以我自然不敢避而不见。”
“咦?”
原本心不在焉的张宁一下子回过神来,上上下下打量了这年轻的东家好一会儿,这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陈居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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