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孩子,甚至没有想过得到任何回应,只是那样任性地、自私地、一厢情愿地出现在另一个人的四周。
——求求你,看看我,看看为你变成了这样的我。
我早就已经看到你了——楼扶芳想这样回答,可嗓子却仿佛被什么给掐住了似的,发不出一点声音。
绞紧的双手被松开,卫成泽深深地吸了口气,他抬起头来朝楼扶芳露出了一个微笑,原本苍白的面孔上竟多出了几分血色:“你从来都不亏欠我什么。”所有的事情,都是出自他自身的意愿,与他人无干。
“我也并未觉得我的人生有多凄惨——不,我甚至感激着从前所经历的一切。”如果所有的磨难都是为了遇到你,哪怕从刀山火海中趟过也愿意。
“但是……”卫成泽抿了抿唇,“我为你做到了你想做的一切,”像是想要平复情绪似的深深地吸了口气,卫成泽努力扯开了一个笑容,“所以能不能……”他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能不能只想着我,只念着我?”
“哪怕你所想着念着的,只是坐在龙椅上的那个‘卫成泽’。”纤长的睫毛轻轻地颤动着,如同扑扇着双翼的蝴蝶,晶莹的水珠终于滑落了下来,“哪怕只是在这个时候,骗一骗我。”
那泪滴仿佛落在了楼扶芳的心脏上,带起温软的酸楚。
如此卑微、渺小到尘埃中的感情,却又偏偏如此任性与自私,从一开始,他就没有给过楼扶芳其他的选择。如一只笼中的困兽,到死也不愿意放下那唯一能够抓住的东西。
楼扶芳忽然觉得有些无奈,在这种时刻,他除了顺着对方划出的道路走下去之外,还能怎么做呢?他的面前,从来就没有第二个选项。
卫成泽忽地笑了起来,一双眼睛弯成月牙的形状,浅淡的绯红在双颊上晕染开来,煞是好看。他一点点地蹭到楼扶芳的身边,带着点试探地伸出手,用指尖轻轻地触了触楼扶芳的手背,然后像是安下心来似的,将自己的手掌覆上去,手指嵌入楼扶芳的指缝间。
察觉到卫成泽动作中的那一份小心翼翼,楼扶芳不由地有些好笑,心脏的某一部分一点点地柔软了下来。他反手扣住卫成泽的手,转过头正想说话,却不想卫成泽竟身子一歪,大半个人都缩进了他的怀里。
没有料到卫成泽会突然做出这样的行为来,楼扶芳的身子不由自主地一僵,然而见到卫成泽脸上那带着些许满足的笑容,却又实在做不出将他推开的事情来,只能在心中轻轻地叹一口气,小心地调整了下自己的姿势,让卫成泽靠得更加舒服。
那所谓的君臣之礼,早已不知被他抛到了哪个角落。
似乎对楼扶芳的反应感到很开心,卫成泽跟猫咪似的在他的怀里蹭了蹭,看着两人交握着的手,脸上的笑容难得地带上了几分傻气。
楼扶芳的手掌要比卫成泽大上一些,可总归两人都是男人,不可能差上太多。卫成泽一下下地捏着楼扶芳的指尖,感受着那与自己的手指截然不同的触感,竟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将眼中的泪意给逼了回去,卫成泽努力地挤出一个笑容:“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当初没有知道我们的身份,是不是会过得更开心一点?”
只是作为一个走了大运的皇子,在那个位置上浑浑噩噩地过完一辈子,然后和一个自己不喜欢,也不喜欢自己的女人一同葬入皇陵之中,最后在历史上留下一个无功无过的名字,没有任何波澜的一生。
“可是,果然还是不甘心呢。”不甘心一生都生活在别人编制而成的谎言之中,不甘心一辈子都是别人手中的棋子,也不甘心——无法与他相遇。
垂下眼,看着两人相扣的十指,卫成泽的眼睑颤了颤,忽然开口说道:“呐,以后每天都要想我念我,缺了一天都不行。”
“……恩。”楼扶芳的心脏轻轻一颤,声音有些颤抖。
“不许喜欢上别的女人,不许和别的女人眉来眼去。”顿了顿,卫成泽又加上了一句,“男人也不行。”
“恩。”楼扶芳应了一声,嘴角有些抑制不住地上扬。
“不许随随便便就误会我,不肯听我的解释。”
“不许把国事放在我前面,把我丢在一边冷落我。”
“不许……”
“不许……”
“不许……”
卫成泽每说一句,楼扶芳就应答一声,卫成泽的声音一点点地低了下去,楼扶芳握着卫成泽的手也不由地微微用力。终于,等了半晌也没有等到下文的楼扶芳颤抖着开口:“陛下……?”
没有人回答。
楼扶芳一点点地收紧了双臂,却连低头看上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怀中的人闭着眼睛靠在他的胸口,纤长的睫毛微微上翘,在眼下投下弧形的阴影。红润的双唇微微弯起,像是进入了什么甜美的梦境一般,染着些许红晕的面庞,比之平日里,还要多了几分生气。
“陛下?”楼扶芳又唤了一声,然而怀里的人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陛……”忽然想到了什么,楼扶芳一顿,改口道,“成泽——”
然而,那个想要听他喊出这个名字的人,却再也不会回应他了。
胸中忽地生出一股巨大的悲痛,就好像心脏被硬生生地挖空了一块,风吹过,空落落的冷。
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守在门外的卫修容猛地推开门冲了进来。看着安静地躺在楼扶芳怀里的人,他不由地睁大了双眼,眼中有悲痛闪过。
“你对父皇——做了什么?”他的声音无比艰涩,仿佛在努力地压抑着什么情绪一般。
楼扶芳的指尖微微一颤,缓缓地抬起头来,直视着双目泛红的卫修容,一字一顿地问道:“这个问题,应该由我来问你,不是吗?”
卫修容的瞳孔猛地一缩,双唇颤抖着,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来。半晌,他冷笑一声,狠狠地往楼扶芳的心窝捅了一刀:“将父皇撇在一旁不管不顾的人,有资格说这种话吗?”
楼扶芳面色一白,只觉得心口仿佛有一把钝刀子,在来回地切割着,直把那儿磨得血肉模糊。
“人总是在失去之后,才明白某些事情的珍贵之处,你说对吗——楼大人?”卫成泽的唇角微微扬起,眼底一片冷诮,仿佛楼扶芳所做的一切,在他看来,都不过是一场笑话。
深深地吸了口气,按捺住胸口翻腾的情绪,楼扶芳收紧了双手,毫不避退地直视着卫成泽:“你可知道,若是此事泄露出去,你的太子之位必定保不住?”
“我说过,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个。”对楼扶芳的话丝毫不怵,卫修容眼中的嘲讽更甚,“你以为,我和你,是同一类人?”
仿佛被狠狠地扇了一个巴掌似的,楼扶芳的目光微沉,却并没有对卫修容的话感到有多少意外的地方——不过是证实了自己的猜想罢了。
“你到底……想要什么?”不是为了皇位,也对声名毫无兴趣,却做出这般大逆不道之事,楼扶芳实在想不出恰当的理由来。
“我想要什么?”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似的,卫修容忍不住笑了出来,“我以为这一点,楼大人应该是最清楚不过的?”
“毕竟,我们怀抱着的,是同样的心思。”
楼扶芳闻言先是愣了一下,继而才像是明白了过来似的,眼中浮现出震惊的神色来:“你们可是父子!”
“终归并无血缘关系。”没有因为楼扶芳的话而露出丝毫异色,卫修容显然并不觉得自己所做的事情,有何不对之处。
“你……”楼扶芳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卫修容给打断了:“若是想用伦理纲常来教训我,便大可不必了。”他冷哼一声,似是有些不屑,“那种东西,又怎么敌得上父皇?”
楼扶芳的双眼微微睁大,仿佛眼前的人,是一个已经入魔的疯子。
见到楼扶芳的样子,卫修容微微眯起双眼,向前走了两步,刻意压低了声音开口:“楼大人觉得,父皇是用什么样的条件,来让我替他给你传信的?”
如卫修容这般的人,自然知道只要他这么做了,楼扶芳一定能够从其中寻到之前一直掩藏着的蛛丝马迹。可即便如此,他却依旧将卫成泽想出的方法告诉了楼扶芳——为什么?
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楼扶芳的脸色不由地又白了几分。
看到楼扶芳的神色,卫修容自然明白他猜到了其中的关键。他低笑一声,弯下腰凑近了楼扶芳:“父皇不是你的——从来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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