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意渐浓,空气中那砭骨的寒意也愈发明显。最为怕冷的蛇蚁早就绝了踪迹,唯有不只为了什么原因掉队的孤雁,还在上空独自徘徊。
卫成泽的手里捧着冒着热气的茶水,点漆般的眸子里倒映着院子里那宛如枯木的梅花,鼻尖因为寒冷而泛着微红。厚厚的冬衣裹在他的身上,却丝毫不显臃肿,反倒无端地为他增添了几分如孩童般的稚气。
即便是向来都对卫成泽没有什么好感的师棠也不得不承认,若只看样貌,这个世上,没有人能及得上。
盯着卫成泽看了一会儿,师棠移开视线,看向表面覆了一层薄冰的水塘。隐约间,还能看到水底慢悠悠地游动的锦鲤。
方绍元本不喜欢这种除了玩赏之外,毫无用处的东西,但却再卫成泽来到这处宅子之后,特地花了大价钱买来了这几条锦鲤,放入了这院子里的水塘中,这其中的用意,自是不必多说。
跟了方绍元那么多年,这还是师棠第一次看到他对一个人这么上心。
只可惜,卫成泽对此似乎并不领情,凡是方绍元布置的东西,他从来就不会多看上一眼。
说实话,这让师棠有些费解。
无论是先前从别人口中了解到的信息,还是从这段时间的相处当中来看,卫成泽都不是个没脑子的人——更准确一点地说,卫成泽精于算计。哪怕师棠并不擅长此道,却也能够感受到,卫成泽对人心把握的精准。
——所以不管他做好怎样的心理准备,都会被卫成泽给逗弄得说不出话来。
一想到这些天来的事情,师棠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动了动,眼中也飞快地划过一丝懊恼。
许是知道师棠不会背叛方绍元,卫成泽根本就没有打过让对方放自己离开的念头,只是也不知是对此感到气闷,故意打击报复,还是纯粹闲得无聊,卫成泽每天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作弄师棠,还以看他变脸为乐趣。
师棠本就不善与人交际,面对卫成泽这种人精,更是一点都应付不来,只能僵着一张脸任对方施为。甚至不止一次,师棠被卫成泽那暗含挑逗的言行,给折腾得落荒而逃。
当然,每次狼狈逃离后的半刻钟内,师棠就会面无表情地回来——谁让他现在的差事,就是守着卫成泽呢?要是卫成泽在他离开的那段时间里失踪了,又或者遭遇了什么不测,可都是他的失职。
而师棠,断断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因此,哪怕时常被卫成泽弄得面红耳赤的,师棠也依旧时时守在卫成泽的身边。
只不过,这其中究竟有没有其他的原因,就连师棠自己,都有点不那么确定了。
视线不由自主地从卫成泽的脸上滑过,师棠压下心中稍显复杂的情绪,继续盯着那方不大的水塘。
那鲤鱼似乎游得累了,停在原地,半晌都没有动弹。
此地的位置有些靠北,冬日里虽比不上北地的严寒,却也比那柔软的江南要冷上许多。再过些日子,这水塘之上的冰层就会加厚,这几条没有人看顾的名贵鱼类,也不知能不能活下来。
方绍元本就不通这些事情,再加之卫成泽表现出的对此不甚在意的模样,更不会在这上面投入太大的心思。
更何况,他也没有那个时间和精力,去管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
虽然从卫成泽被带离监牢之后,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就连他身上的伤,都已经好全了,连个疤痕都没留下,可外头关于这件事情引起的风波,却远远没有平息。
在得知卫成泽在行刑之日前死在监牢当中,当今天子震怒,下令彻查此事,并趁此机会清洗朝堂。凡是当初明言针对卫成泽,在给卫成泽定罪这件事上出了力的,都受到了或多或少的处罚,就连镇国将军方绍元都没能避免,手中的军权更是被收回了一部分。
不少人在暗地里大骂皇帝色迷心窍,克己正心了五十多年,却在这种时候晚节不保。只是,敢把这些话放到明面上来说的,却着实不多。
没有人敢在这种时候,去触那位老人的眉头。他眉眼间浓郁的悲伤,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以至许多人都暗暗心惊,这位帝王对于那被贴上了妖孽标签的国师,竟带着几许真心。
师棠还记得,卫成泽在听到这些事的时候,脸上是与平日里截然不同的表情——分明他的嘴角上扬,可师棠却觉得,这个人下一刻就会落下泪来。
也只有在方绍元说起这些事的时候,卫成泽才不会如寻常时候一样,将他视如无物。就是师棠,许多时候都觉得,站在一旁专注地望着卫成泽的方绍元,有种说不上来的可怜。
按理来说,不管卫成泽对于方绍元的感官究竟如何,若是真的想要获得自由之身,卫成泽都不该用这样的态度对待方绍元。哪怕只是假装,也该做出与方绍元妥协的姿态来吧?毕竟现在卫成泽的一切,可都捏在方绍元的手中。
只要方绍元愿意,甚至能够轻易地取了卫成泽的性命。
笼中之鸟,阶下之囚,本就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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