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商帮和买办其资金一直在流动,真正购地的很少,除非是生意后继无人,洗手不干购入土地当个富家翁;再有就是担心生意风险,购地以备保险,但不管怎么估计,他们都不是地主的主流,所占的耕地数量极小。所以最终出炉的土改方案,要全额补贴的耕地亩数,预估在一亿亩以内;而再考虑到灾年购地的问题,则大概在五千到七千万亩左右。
以七千万亩计算,二十亩的平均价为十四亿,三成为政府贷款或相应的股票,七成为佃农十年分期支付,那么政府需要提供价值四亿二千万两白银或相应股票。而另外那些不要全额补偿的耕地,政府不但不要拿出三成贷款或股票,反而能从对地主的实物补偿和佃农十年支付的差价中,获得不少收益(粮食)。以户部审计署的计算,为公平起见,所有佃农都分十年用粮食赎买耕地,他们支付的实际给地主的差额完全能填补那四亿二千万两白银或股票,甚至还能有所收益。
土改方案不但不要花钱,还能挣钱,而且是光明正大的挣钱,这得益于岑炽对乡绅地主以及农村的了解。对于那些士绅来说,只要能将其发迹原因、灾年兼并的事情挖掘出来,那在道德上就给这些人套上了一个原罪,既有原罪,那在仁义道德、亲亲为大的乡村社会下,折价收地将会变的极为顺利。
真正让岑炽担心的还是宗族,也就是族田,族田自宋朝以来就多在南方,其为乡间宗族所有,佃租所得多为祭祀、族内所用,并且最要命的是。佃种族田的绝不会是本宗本姓,而是外姓。如果族田也收了,然后卖给佃户。那么全族都会极力反对,若是像两广、福建、湖南、浙东等这些宗族势力强悍、时不时来一场械斗。死上十几个人的地方,真要收了族田,那人家可一定会拼命的。
是以更改的土改方案是不收族田,或者按宗族户数计,不收户均一亩以下的族田,这个标准其实是相当高的,如此全国九成以上的族田都可以保留,且就是超过的。也只是征收超过的部分,不动未超过的部分。好在族田面积占全国耕地面积还不到百分之三[注1:],不成大碍。而宗族一事,杨锐之前是想彻底铲除宗族的,但在岑炽看来只靠收族田铲除宗族是不够的,要彻底铲除宗族必行四策,那就是:收族田、废族长、占祠堂、烧族谱。此任何一策缺失,宗族势力日后必将死灰复燃。
收族田是可以,废族长也许也行,但是要占了人家的祠堂。烧掉人家族谱那在当下的情况下是无法做到的。这不是三十五年后那个几经革命、几经战乱的国家,现在儒家、宗族这些东西还完全没死光。
岑炽献策完又说到他的认识,那就是真要瓦解宗族势力第一个要谢谢政府的一定是洋人教会。朝廷被洋人打怕了后,真正能阻止洋教传播的唯有宗族和各地寺庙。宗族一废,教会立至,同理,庙田也不能收,一收的话,和尚尼姑没了生计就会跑光,寺庙立即会被传教士买下改为洋教堂——传教士修教堂第一选择的就是强买本地寺庙然后改建。
和后世的工业化路径不同,因为不用抽农补工。不需要在农村完全碾碎宗族,以构建强势基础好实行计划经济;同时无法用暴力驱逐洋教。这两个因素最终使得本次土改只指向私地和公地。
朱建德不知道中枢有这么多的考虑,他这只觉得陆家的这一千多亩地只补个两成半确实是太低了。以二十两计算,这才多少钱,这才七千多两。
“难道就没有…就没有其他的补偿条件了吗?”朱建德很不情愿的再次问了那个冷冰冰的仲裁官一句,他不得不给陆家一个交代。
“按照规定没有。”仲裁官清冷的道。她说完见朱建德没言语,便再道:“你要是没有其他问题,那就请回吧,请记得通知陆家的人前来签字画押。”
仲裁官说完,外边便有人请朱建德出去,出来就看到一个没见过的接待员,四十余岁,看样子是个官,他一见朱建德出来就客气的招呼,估计是想和他拉家常,抚慰抚慰情绪,不想朱建德根本就不是地主,接了他一支香烟,寒暄几句就出来了。
他一出那道铁丝网,刚才内急的陆展就忽然奔过来了,抓着他的袖子道:“玉阶兄,朝廷的大人怎么说?”
陆展这么着急,朱建德眉头锁的更紧,道:“这里人多口杂,还是回去说罢。”他说罢就接过陆家下人牵的马,上马往陆府去了。
陆守业的书房内,听完朱建德的介绍,陆守道面色灰白,身子是颤抖的,而陆守业嚎哭了几句,木头似的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朱建德道:“伯父可不要想不开啊。财物田产,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千万不要看的太重了。此次土改,既然连野战军都出动了,那只能说政府推行的力度极大。我临走前一个官员和我说:陆家的情况政府也知道,能优待的、能照顾的一定会优待、会照顾,毕竟是军属、是百姓的子弟兵吗。对了,衙门里还说,请伯父几个尽快去画押为好。”
“哎……”陆守道长叹,想说话,可提了几口气都没说出来,最后他苦笑道:“哎……,贤侄,你不知道啊,这佃种的地本就在租栈公司手里,每年都是它们把钱或是把粮送到陆府来,衙门里要收地,那只需在账面上改个数罢了,签字画押只是补个手续罢了。”
朱建德不知道还有这种事情,不好劝慰之下只好起身告辞。他当夜没有见到陆守业,第二日一早走的时候,也不见陆守业,送他到火车站的陆守道一边送上些薄礼,一边像他致歉,说是他这舍弟又是病了。
朱建德不知真假。却把他送过来的那些薄礼推辞,:“伯父,都是自己人。这些建德实在不能收。府上事情不少,您还是请回吧。”
陆守道见朱建德客气。非要把那薄礼塞到他手里,两人正僵持间,失心疯一般的陆展忽然跑了过来,大叫道:“认了!父亲,朝廷认了!认了啊!!”
陆守道本以为是自己的弟弟气急故去了,却不想是‘认了’,他不解道:“什么认了?你这疯疯癫癫的,也不怕外人看了笑话。”
“认了啊。父亲。就那昭信股票啊。朝廷认了。十万两啊!!”陆展一点不怕父亲训斥,还是旁若无人的大叫道。“朝廷户部承认昭信股票了,并说会按期兑付。”
前清灭亡,二十年期的昭信股票立即变成一张废纸,陆守业当初差一点就把那些废纸给烧了,不想现在新朝却认旧朝的股票。
“真的吗?你没弄错?”一项稳重的陆守道手上的薄礼都掉地上了,他看向儿子,整个人呆如木鸡,根本无法相信。
“父亲,是真的!圣旨上、告示上都是这么说的。上面还有陆府的名字呢。”陆展喜悦道。不想他这边刚确定,那陆守道身躯就摇晃了几下,便如上回陆守业一般。倒了下去。
朱建德坐在火车上,只等出济南火车站好远,他脸上还是微笑的,这一次虽没有完成陆家所托,但最少陆家的家业没有丧尽,最少如果他们说的都是真的话,那昭信股票陆家就有十万两之巨,这可比田亩补偿的钱多了十几倍,陆挽他爹总能不会再卧床不起了吧。想到此他又想到刚刚晕倒的陆守道。只想这陆家的人怎么这么弱不经风,不管好事还是坏事。都要晕一次。
朱建德想完陆家的时候,见服务员从身边经过不由问道:“请问这火车何时到石家庄啊?”
陆家给他买的是一等车厢票。终点可能弄错了,买的是终点站北京,朱建德大叹可惜时,却又不知道何时能到石家庄,只得问服务员。
“先生,您这是要去石家庄吗?”服务员看着他很是奇怪。
“是,先到石家庄,再去西安。请问什么时候能到石家庄?”朱建德忽然感觉到了有些不对。
“先生,您现在是在津浦线上,石家庄是在京汉线上,两线并没有铁路相交。您要是到西安的话,还请您在北京正阳门车站下车后,直接买北京到西安的车票好了。先走京张线到张家口,再顺着张浦线从侯马过黄河到西安,这样最省事了。”服务员看朱建德虽是身着作训服,但肩章却是校官,于是很小心的回答。
“啊!”朱建德大吃一惊,他本是想从石家庄到太原的,不想那根本就不是一条线,现在居然要坐到北京,他顿时有些慌了。
军官发傻,也没给小费,服务员心中暗呼晦气,点头微笑便离开了。他这边一走,朱建德却有些抓狂了,北京本不在行程之内,那里人生地不熟的……,不过,好像蔡松坡蔡长官在北京,朱建德脑海里猛然想起一个人来,那就是蔡锷,他当年入京做了总参为预备役局的局长,两人常有信件来往,这次贸然到北京,也即只有去投奔他了。
济南到北京也就四百公里不到,朱建德早上上车,下午便到了正阳门车站,他按照以前寄信的地址去找蔡锷,不想蔡锷却不在家,在客厅等了半个时辰,才见一个身着锦袄,面白消瘦、且带着微微酒气的青年进来。
“下官朱建德见过蔡协统。”朱建德看着蔡锷有一种难以言表的激动,他敬礼的时候说的是前朝的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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